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63)
“我真没忘咒术方向想。直到有一天,我也听到了铜铃声……”
葛大夫听到的铜铃,像是从前学堂里敲的铃响。承接父亲衣钵前,他曾在学堂里念书,每到课间便会有学监摇动铜铃。那铃声清脆而明亮,像少年清亮的嗓音,令他永生难忘。
“不出意外,我的魂魄也被那铜铃摄了去,只是我对逢春堂仍有牵挂,所以羁留堂中,把大半辈子的行医心得尽数记下来……”
他似乎还停留在适才对铜铃描述的回忆中,顿了顿,又道,“小姑娘,你不用瞪我,我讲完就走,我跟你讲,我老早就想走了呢……”
那个人,见到为了救他而放弃学业,接过父亲衣钵的自己,应该也会很开心的罢?毕竟他这一生,曾救治了那么多人。
“所以,您也不知道铜铃声是从哪儿来的?”
“马上就知道了。”葛大夫声音里透出一丝狡黠。
风岐道:“残存的魂魄,会追着自己的其余魂魄而去。”
曾弋道:“啊,我明白了,那现在这个方向,就是那么多被摄去的神魂们被关押之地!”
风岐看着她笑起来,亮晶晶的双眼里写满了“真聪明”几个大字。
绿珠恰到好处地咳了几声。了嗔垂目而坐,宛如一尊置身世外的佛像。
曾弋暗觉耳梢发烫,往阁楼前往望了望,试图打破这片半空中尴尬的沉默:“神魂们,便是被关在这附近么?”
她手向前指出,那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楼阁。层层叠叠的阁楼间,依稀可见一片粼粼水光。
“这是什么地方?”或者不如问,这是谁家?竟然能在这般缺水干旱的申屠城中,挖一个湖。
风岐看着她,嘴唇微动,还未出声,她已明白过来。
还能是谁家?这城中还有谁家能在庭院中挖一个目测并不小的湖?
“申屠城主?”
“嗯。”风岐再次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嘴角是一道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笑意。每当曾弋看向他,都能看到他不自不觉间微微翘起的嘴角。
了嗔大佛已经近乎完全坐化了。绿珠干脆连咳声都懒得做,这种黏糊糊皱巴巴的样子哦,她在心里一万句腹诽,我没进这具肉身真是万幸呐。
还是葛大夫年长不怕火烤,笑道:“该做的我都做了,也该走啦。辛苦大师送我一程罢。”
如葛大夫这般对生死看得如此淡然的,世间实属少见。了嗔大师双手合十,垂目轻诵,金色咒文便浮现半空,徐徐环绕在纸皮人身侧,将那团荧绿魂火轻轻托举而出。
“被束缚住的其余魂魄,也会前来么?”曾弋一手遮住日光,望着半空中冉冉浮动的金色咒环。
“会的,不管有多远,不管被缚得有多紧,都会赶来的。”风岐道,“因为光在这里。”
金光在晴空中旋转升腾,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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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波荡漾,轻舟缓缓。
一只素白的手伸进水中,捞起一汪清水,端详着水珠在指缝间跌落。
“又消失了一个。”手的主人摇头轻啧,“这和尚出手,可真是不留一点余地。”
小舟另一头,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形。“裴先生,这番葛大夫在众人前消失,城中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
“哦。些许漏网之鱼,不可避免。若是城主心中有所顾虑,趁早收手便罢。”
“那怎么能……事已至此,再谈收手,又有何用!”
“城主可是对裴某的做法心有不满?”
轻舟靠了岸,却是建在水中的一处雅筑。申屠城主跳上台阶,将小船拉近,这才恭敬地对裴先生伸出手。
“裴先生,”申屠昊眼见裴先生轮椅如飞,轻巧地上了岸,不由得皱眉收回手,道,“我只是没想到,要用这么多……”
裴先生的轮椅稳稳地向前滑去,毫无血色的脸上,漾起一丝讥诮的笑:“怎么?害怕了?”
申屠昊仰头看了一眼无云的天空,像是苍穹中有一双无形的眼正俯瞰着他。他目光微沉,少顷方道:“太多了,我怕……我有违祖训,自然甘愿承担一切后果,但如此般,我怕天道震怒,降罪于申屠家族,那嫣然不也……”
“呵……”裴先生轻笑一声,回廊的阴影投在他脸上,苍白的面庞不见血色,“杀一人也是杀,杀百人也是杀,城主,你觉得手上沾了血的人,现在还能回头吗?”
“裴先生!”申屠昊看着他那张如画般的脸,莫名生出一丝恐惧,“先生,我……若能少杀一人,罪孽便可减少一分……如此,我一人承担,便也够了吧?”
裴先生坐在阴影里,一下一下摇着那把绘着桃花的纸扇。
风从远方吹来,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他从阴影里抬起头,秀眉轻挑,一双眼映着水面晃动的幽绿光芒,望向远方飞翘的楼阁,“申屠昊,这是你的造化,你脱罪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