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40)
真相被传言层层包裹,拆解需要时间和耐心,然而翻滚的情绪恰巧容不下二者。
这传言一出,众皆哗然。亲手将孩儿送入宫中的,此刻便既痛且悔;有丢了孩儿的,恰在那日子附近出生的家人,则如梦初醒,不由得悲从中来,怒火中烧。
凭什么为了你的皇儿不被人发现是邪魔,就要将我的孩儿抓入皇宫中去?骨肉分离之痛、愤怒不甘之念,像一道烈火,瞬间点燃了呼啸的战火。
陈兵城外的郁离军,就在这样的怒火中,如劈山跨海般长驱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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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早已没剩下多少人。
青桉护着国主和王后上了马车。青桐已将昏迷不醒的曾弋放在了马车坐榻上,阿黛在上头照看着。青桉见他头发散乱,手握缰绳,脸上神色木然,不由得抬手揉了揉他的脸。
“小弟,你相信殿下,我相信你。”他握着长刀,血污斑斑的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温和笑意,“我青氏满门,笃行忠义之事,今后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也切勿忘了这一点。”
呼喝追逐之声遥遥传来,青桉拍了拍马背,提刀转身,又道:“你要找个好媳妇,一起过好日子……哥走了,青氏一族,今后就交给你了。”
“……三哥!”青桐紧紧握着缰绳,满脸泪水,看着青桉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他抹一把脸,在追兵轰雷般的马蹄声中,驾着马车往城门飞奔而去。
曾弋靠在阿黛腿上,在马车剧烈的摇晃中,陷入了烈光与火焰交织的噩梦。
城楼塌下来,梁柱曳地,火舌鲜红灼人,一举吞没了雕梁画栋与月色的纱幔。她感觉自己在虚空中不断往下坠,像要坠入万丈深渊,迎面是向她压下来的残垣断壁,焦黑的房梁缭绕着呛人的浓烟,瓦砾和尘土蒙住了她的双眼。
宫墙万仞,散如云烟。
黑暗袭来前,烈火已先将她一口吞没。
☆、烟霞
卷三申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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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温柔的。
娑婆剑穿过碎裂飞落的石块与木梁朝她飞来。倾斜倒塌的目天女神像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挡住了所有天光。
曾弋恍惚中见到了宫墙覆没那日冲天的火光。漫卷的火舌让她感觉到久违的暖意,在一片火红的视野里,她心头竟浮起一丝安谧。
火卷着她,像是个温暖的怀抱。睡吧,火焰如云飘动,似有轻声呢喃。睡吧。
火光中飞来一只鸟儿,是崖壁上刻绘的模样。
“极乐……”她向这火光中变幻的线条伸出手去,“是你吗?”
指尖传来一阵温润柔暖的触感,真实得不似梦境。她倏地睁开双眼,定睛再看时,指尖却是一片空茫。
床前一丈外,站着道晃动的蓝色身影。那身影静默了片刻,方道:“醒了?伤口……还痛不痛?”
仿佛被窥见了心内最深处的隐秘,曾弋有些尴尬地并拢手指,不动声色地将手缩进被窝,“不痛了……”
窗外夕阳映进红光,将整个房间染成淡淡橘红的颜色,像是梦境里的火光。风岐站在这火光中,鬓发如同在无影桥边一样,染上了火焰的色调。
不知为何,曾弋看着静立在橘红光影中的风岐,总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悲伤。他的眼眸藏在晚霞的暗影里,凝望着她,仿佛中间隔着百年时光。
伤口都已经被精心包扎过,灵力似乎比往日还要充盈。她略微动了动,风岐上前将她扶坐起来。
“谢谢你,风岐,”她靠上床头,感觉风岐的手顿了一顿,“这是在哪儿?”
“……烟霞境。”
曾弋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奈何年深日久,许多从前看来非常要紧的东西,后面都慢慢被时间磨蚀,变得久远模糊。她在回忆里翻箱倒柜一番,确定一无所获,抬起头便看见了风岐的双眼。
“……是你救了我?”她望着那双眼睛,开口道。
埋骨曲一出,万物皆难逃。浮生鼓虽不能与山河鼓相提并论,但在她手中奏响,也并不易逃脱。那日她神思恍惚,心绪混乱,神像与群山坍塌下来后发生了什么,她着实记不清了。
风岐并未回答。他看着曾弋,像是要从她平静的神情里看出些究竟来。
“不是许愿要好好活着吗?”他说。
曾弋愕然抬头看向风岐。他怎么知道?
“不是说要好好活着,不给人添麻烦吗?”风岐负手站在夕阳的微光中,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曾弋微微抬头,望着他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对不起。”
此话一出,风岐的脸色微微一变,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他垂下眼帘,复又无声凝望她的双眼。
片刻后,像是终于压抑下起伏的情绪,他缓身趋近,一手按在床沿,单膝跪在床榻边,仰起头与曾弋目光相对,仿若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