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169)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位居人皇者的压迫和威严如龙炎,如烈阳,依旧让他沁出了热汗。
他想要做些什么,却深知,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看似只有他、皇帝、史官以及宫女在场,实则藏着难以估计的影卫。而在殿外,菖蒲飞长,芦荻成片的洛水之滨,围着三层武力高强的护卫,屋顶上,更是布满了弓箭手。
因此,此时他虽想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为何来?”
齐棣启口,声音在宫殿内回响,嗓音低沉而慑人。如昨夜的来使所说,齐棣会率先问他为何而来——自然是拥霞山庄主动献上剑谱效忠大梁。
他听见身旁的史官已是开始动笔,柔软笔触发出的刷刷声。
“剑当献天子,斩不顺命者。”
按照使者交代的,他一字一句,清晰道。
居高临下的齐棣微微点头,又问,“数日前,有汹汹剑芒自西而来,你可曾见到?”
这一问却是使者未告诉他的。他心头一沉,但并不紧张,如实道:
“回禀圣上,那是家父让在下速速离开洛阳。”
“噢?”齐棣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何不走?”
“既是皇命,为何要走?”
齐棣目光流露出几分玩味,“听闻你练剑有几分痴顽,你这般选择,莫非也是这痴顽的性情使然?可有别的理由?”
他默然了两秒,字斟句酌道,“家父得圣人垂青,是福泽深厚,但其却把入宫的机会让与在下,在下自当珍惜。”
“确实,可惜沈昱诚当时明白,现在却不明白了。他以为自己是有恩于我,殊不知,我才是施恩者。”
齐棣忽地提到了当年,史官握笔的手骤然一顿,又继续书写了下去。
他听着齐棣说话,却好奇起来史官到底写了什么。
“你爹,不肯见我,派了你过来,临到头了,却又出尔反尔,想让你……”他忽然一顿,“你娘肯放你来送剑谱?”
“娘虽舍不得,但依旧同意在下来送剑谱。”
齐棣默然,倏地道,“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他缓缓抬起头。相距有百步,齐棣只是依稀看清了五官的轮廓。
“确实能看出她……他的影子。”齐棣淡淡道。
“国师本想见你,好好跟你请罪,但被沧州的局势拖住,脱不开身,不过,也用不了几日了。”
他再次将额头扣于地面,毕恭毕敬。空气里隐隐有数声动静,如清晨露水,滴落在蕉叶上,大殿内无人留意到。
齐棣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定是因国师贸然伤你一事,才误会了朕的心意……”
他皱眉,非常不悦,话未说下去,但显然,等待陆红月回来的不会是封赏。
“剑谱可是在你身上?”
“剑谱在在下身上,随时可亲自奉上,但在下尚有一惑,不知圣人可否为在下解惑。”
齐棣挑起了眉,史官陡然感到了压力,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捏了把汗。
“问。”
又是扑扑响起数声。像是有人鼓起两腮,嘴巴嘟起,从口里出外轻推出一口气。
“圣上可练剑?”
齐棣沉默地看着地上的沈放,淡淡道,“你是想知道,我是否要修习这春秋十九?你看朕如今年岁几何?”
见年轻人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齐棣笑了笑,继续道,“我要这大梁的天下只有帝王之师,只有天子之剑。何须亲自练剑?”
“像你们这种人,有些怨气,我是知道的。”他身子前倾,用温和的嗓音道,“所以,我希望你留在宫中,能替你爹,看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一切……”
“一且都是为了一个太平盛世。”
殿外传来跃出的许多只鱼儿落回水里的声音。齐棣皱眉,抬眼往殿门的方向望去,他在上阳宫呆的时间很多,洛水的鱼跃声,是不可能传到这上阳宫内的。
史官歇笔,同样侧首看向殿外,他握笔的手腕微抬,露出雪白笔尖——竟是没有蘸墨。
洛水的方向传来震天的呐喊。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掀起一阵接一阵的金色的水浪。如寒铁一般的身影,密密麻麻,一步一顿跋涉在浅滩之上,在身后,还有更多的身影涌出水面。
一批埋伏在洛水对岸的死士已是泅渡而来!
齐棣此时的神情被大殿中央的年轻剑客看在眼里,后者心下一寒,心中一个声音大喊:
“他都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而此时,高大的男子提着黑铁长刀,已然跨入大殿内,他衣衫湿透,刀尖沾满了血迹,走过之处,留下了血水交融,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确实是踏着一条血路,才走到这的。
“春风似寒铁,愁杀琥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