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弦歌默(146)
他突然大笑了几声,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秦王李世民。”
我望着窗檐下水晶风铃淡淡道:“真是巧,我家夫君刚好与这位秦王同名,却不知这是触犯了哪家王法?”
傅合清道:“五个月前,我将你从洛水河里救上来,你说你是从长安来得,姓李?我当时并未多心,只是从松林回来后才对你的来历起了怀疑。我命手下的人秘密潜入长安打探,诚如你所言,真是巧,秦王府里有位杨妃娘娘从去年腊月份开始便称病避见任何人,甚至连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都送入了东宫代为抚养”,他一顿,如墨的眼眸中灵光一闪,“说起孩子那就更有趣了,郎中说你生产后疏于调理,却不知你的孩子是几月份出生?是否与那小王爷同日呢?”
怎么回事?为何仅仅是称病,难道我在其他人眼中不该已经是个死人了吗?还是隐修与宇文士及露出了破绽被李渊识破?若是如此,他们二人岂非是被我退了险境,如果李渊因此要他们的性命,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了。都是我的疏忽,以为离开了长安一了百了便对那里的事情丝毫不上心,若我不是这么浮躁,至少处置像宇文士及这样的朝廷重臣总会有零星半点的消息传出来。姐夫呀姐夫,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辈子我跟我姐姐恐怕连形同陌路都做不到了。
我心急如焚,不知觉已将手中绣帕拧成死结,我抬眼看看傅合清,又低下头,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还是弃械,叹息道:“还打探到了什么?可有郢国公宇文士及的消息?”
砰的一声,傅合清将竹骨折扇扣在手心里,轻声问:“承认了?”
我无可奈何,只有点头。主动坦白之后傅合清的态度则诚恳了许多,“没有,前几个月长安城里风平浪静得很。”我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又觉得甚是寥落。若非是机缘令我结实了隐修,眼下肯定避不过命归黄泉的结局。命运的安排于我而言何其巧妙,我的父亲是皇帝,我的夫君是亲王,累我半生命不由己,离开时却是这般无痕无迹么?还是皇权太过厚重,红颜的凋零击不起半分波漪。我害怕自己去想象,当世民归来时听闻我离世,或许会像父皇对待他的妃嫔那般,感慨一番美人委尘,薄命如斯,再半分怜惜半分恩赏地说一句厚葬,然后便彻底抛诸脑后。再后来,依旧是晴光艳好,春色无尽时。
不,我的世民不会这样对我,他会给我讨一个公道得,一定会。
“你怎么了?”有指腹轻滑过我的脸颊,方才注意到自己流泪了,慌忙地去擦拭,然而一个念头于此时悄然蹦出来。
只顾着自怜自伤竟忽略了这其间最不合情理之处。称病,且不论长安未传出处置隐修与宇文士及的消息,就算李渊察觉到我尚在人世,他心里早已打定注意不会再让我回到李世民身边,何必这么麻烦对外称杨妃身患沉疴,干脆暴毙岂不来得更直接么?莫非……史册丹籍中有记载,每当将领手握重兵出征,帝每每会指派监军随行,其责并非辅佐主帅退敌,而行牵制。多疑是古往今来所有帝王的通病,于执掌国之重器的武将更甚。李渊故意将我的消息封锁,营造出长安风平浪静、秦王府风平浪静的假象,莫非是为了提防世民临阵变节,拥兵作乱。
虑及此处,不禁喟然。于李世民身边不足两年的光景,当真让我成了一个众人心中可能颠覆大唐江山的祸水了么?
一旁的傅合清眼见着我的表情瞬息万变,冷然旁观,只淡淡道:“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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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世民的故事算不得机密,那些伴随着烽火狼烟江山沉浮所遗留下的破碎记忆正如窗外瓢泼着的雨水,轰轰烈烈过,亦是刻骨铭心,但终究会有干涸的一天。
茶盅里茗烟香浓,伴着缕缕轻雾娓娓细说那一段被掩埋的旧事。我的回忆流畅自如,至今才明白当初的那瓶‘忘忧’果真是世间难觅的无双良药,能让我忘记那些早已镌刻入骨的陈烟往事。
基本上我没有对傅合清说谎,只是将和什钵苾的交易以及苕华的事情隐瞒了。
从清晨至黄昏,屋里多了盏莹莹而亮的灯烛,窗外春雨渐熄,唯有积水从瓦檐上流落,一点一滴,十分清晰。
我讲完了之后,傅合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明明是看着我却目光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从前就觉得你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没想到你的故事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