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188)
老伯把船靠岸,乐呵呵地说:“走,捎你一程。”
明堂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道句“多谢”上了船头。
他没想到那地方还真有些难找,来来去去走了些弯路,倒也稍识了点人间。这里同三山好似相同之处多于不同,还有些鲜活的热闹与尘烟。
下船时春霈来迟,两岸远阔,老伯随手将斗笠取下递给了明堂。他接过那斗笠继续往前,莲塘在水幕里看不真切,倒是再远处有棵青葱的树,茂密的叶下尚有一片未湿的阴影。
明堂慢悠悠地走过去,真见到了那棵树,他心里反倒也没有什么,安宁得像是无风的湖。他扶着斗笠站在没被雨淋到的叶冠下,这才发现树后面竟然坐着个小孩。他不由愣了下,站到了他旁边。
谁也没开口。说是小孩,其实大抵同明堂年纪一般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稚气中又有股沉静凝练。两人倚着树干沉默半晌,那小孩子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褶皱,刚抬头,一只斗笠递到了眼前。他这才抬头打量了明堂一眼,轻手推开了斗笠,说:“不用。”
明堂见他不要,也不多言,把斗笠背在身后,继续倚着树干神游。原来那小孩子也不是要走,站在雨幕的界限眺望远方。绵密的春雨中有着并不令人烦躁的窸窸窣窣,相反,雨声仿佛在安抚人心。
隔过许久,小孩才开口说:“你从哪儿来的?”
明堂两手垫在脑后,想了想答说:“远处。”
小孩也不追问,两人之间又被沉默填满。明堂望了眼他的后脑勺,披散的头发颜色是棕的,尾梢有些打卷。他收回视线,也问说:“你在这儿做什么?”
小孩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许茫然。他转回头慢慢说:“等……吧。”
“等什么?”明堂挑挑眉,顺着问说。两人谁也不看谁,小孩安静了须臾,轻声道:“不知道。只是在等着。”
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淅淅沥沥小了些,明堂上前了半步,站在他旁边道:“我叫明堂。”
小孩恩了声,仍不看他,轻轻说:“棠仰。”
明堂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急躁,他挠挠头,把斗笠又解了下来。他一手掂着它,一手接了点雨水。凉丝丝的雨落在他掌心里,在无风的湖面浑开了圈圈涟漪。
“你就当是在等我吧。”明堂把斗笠塞到他手里,“下次见。”
夜里,明堂宿在几里外的沈梦灵君观。师父香火算旺,供桌上摆满了瓜果糕点,他拿来吃大大方方毫不客气,挥之不去的那股烟气反而是他平日里不常闻到的。明堂跷着腿躺在地上,嘿,香火旺是旺,怎么头上的瓦漏缝大得能瞧见月亮呢。
也不知白天那个小妖怪在做什么。
不愧是师曦亲手种的树,好像也没过去多少天,人形化得毫无破绽,比来时路上见到的那些强多了。明堂想着想着,蓦地乐了。
还挺可爱的。
他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明堂是在过后才彻底明白了天上的时间与人间是不同的。他低着头,手里攥着个木匣,清淡的香气飘忽不定,很像是遇到棠仰那天空中的味道。缠着白绫的双眼刺疼不止,勉强能感到些光影。好像有只手不停地在脸前晃来晃去,夹杂着沈梦灵的声音,“明堂,明堂!”
“啪”的一声,大抵是沈梦灵拍开了明夷作乱的那只手。覆着的白绫被解下,光线并没有想象中刺眼,他看见旁边有两个只有轮廓的人影。他低头去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木匣,眼睛很疼,眼皮突突地跳着,视线中一道道裂缝似的强光闪来闪去,有个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手里。
刺痛中,眼眶洇出了泪,明堂眨着眼睛,低声说:“得快些呀。”
他的眼又绕上了白绫。明夷不会照顾人,来了也只会坐在一旁阴阳怪气,安慰人的“你眼睛没有大碍”也就听着不像好话。明堂也不烦,他的心并不在此处,只是拼命上演着人间种种。
只要睡上一觉睁眼,手中紧握的那把沙便愈快流逝。他开始不愿睡觉了,但每每撑不住阖眼再睁时只会忘却更多。
终于,在长坐不歇整夜后,明堂仿佛只是控制不住地闭眼休憩了那么一刹。他坐直惊醒,盯着自己的左手,掌心里什么都没有。他心里狂跳不止,急促地呼吸着。
“我拿着的是什么?”
再去人间的那天,明堂已经不太记得理由了。他倒也不慌,沈梦灵说再往后还会慢慢想起来的,看造化。他手里拿着个木匣晃了下,举着冲明堂说:“这里面装着你当时握在手里的东西,匣子是返魂木做的,能一直保持着它被装进去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