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秋(5)
醉秋答:“公子,奴婢的职责就是照顾您,没有别的想做的事。”
我见她为难的样子,心想也是,她与我同样,有什么可以选择的权利呢。
这般无名无份,却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即使脸皮早就比红皮城墙还要厚的我,也有些赧颜汗下。
不过住在这儿空着的时间更多了,闲来无事我便弹那首无名曲,次卧有扇明亮的窗采光很好,外头正对着院里的菜园子,初冬里种上一片火红热烈的花,醉秋告诉我那是山茶花,可以越冬的。我看着那艳丽的红色被包围在一堆绿叶群中,心情也跟着愉悦不少。
我叫醉秋给我找了个藤木摇榻放在窗旁,等正午阳光足够暖和的时候,就坐在窗边弹琴,醉秋总会沏壶热茶放在一旁,泛起的水雾氤氲缠绕到窗棂,我总能在这时想起母亲。
她如果在,应该也会喜欢吧。
我心里默默想着,要看双份的花弹双份的琴喝双份的茶,我要把该属于母妃的那份,一并做了。
仿佛这样,母妃就从没离开过我似的。
从我住进来起,周应袭隔三差五地往这儿来,且越来越频繁,从一开始的四五天一趟到两天一趟再到如今的每日都要见面,我越来越觉得不正常了。
按理来说,我一个无才无色无钱无权的“四无”前朝皇子,早应该被发配到边塞永不召回。
可他待我如母妃那般,使我亲切却又怪异地想躲远,我想别扭的原因是他对我太好了,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为何要费心于我。
我书读得少,并未能参透这点。
皇上今日又叫我前去御书房,他近些日子忙得狠,却又总叫我陪着,我什么都不会帮不到什么,就在他身旁研墨。
奏折堆成小山,他一本一本详细批阅,时而皱眉头发愁,时而又欣喜万分,我刻意不去看奏折上的内容,怕他认为我有非分之想,但视线又忍不住飘到那隽秀恣意的字上。
果然,前些天我看的古书上说字如其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批折子很无聊,看人批折子更无聊。周应袭似乎是看出我的烦闷,笑着拿他习字的俊手揉我的头,我不愿带那些沉重束缚的束发物,反正平日里来来回回见的就这么几个人,时间久了我也就随着发丝肆意飞舞了。
他的手从我头顶滑到发尾,然后又卷起一绺长发轻柔地抚摸,我心里酥酥麻麻的,仿佛心脏与他触摸的地方连接了一根线,随着手的动作牵扯着摇晃着。
“昨日教你背的诗会了吗?”周应袭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说:“会背了。”
他又问:“那会写了吗?”
我说:“有几个字写不漂亮。”
他眼睛弯弯的,像含着一捧春水,干净又透亮,我从他温柔的目光中看到了我,分明是影影绰绰的黑白画面,我却看出了面颊上的红晕。
好像有人在打鼓,我听到砰砰砰的声音跳动不停。
皇上把剩下的奏折推去一边,拿出崭新的宣纸,我的手握着毛笔,他的手握着我的手,笔尖在纸上跳跃,优雅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文字。
鼓声没有停,紧握的手也没有停。
字停了,遒劲有力的书法令我佩服向往,周应袭又带着我写了一遍,最后让我自己临摹。
月暂晦,星常明。
車遙遙,馬憧憧。
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元日很快到来,都城今年的雪下得奇少,白色的雪点落下就融在地里消失,鲜少有留恋人间不愿离开的雪花粘连在屋檐上。
我院里那些艳丽的山茶花果然还绽放着,零星的雪花点缀在花丛间,高雅又圣洁,我不禁起身去摘了片带雪的花瓣放在茶杯中。
银粟迅速化成茶水,那片赤红的花瓣飘浮在水面,我端着瓷杯随意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喝了一杯接着一杯,今夜这茶极香,我越喝越渴怎么也喝不够。
恍惚间我望着醉秋朝我跑来,嘴里还说些什么,声音好像钻到茶水里去了,我使劲儿摇了摇头,依旧隐隐约约。
我拉她坐我旁边,又倒了杯茶。她颤颤悠悠接过去呷了一口便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哑语,我最不自在这种,伸手把醉秋拽起来,她扑到我怀里,我擦干她的泪,唤她一句什么,她不哭了,竟坐下陪我喝茶。
“素秋月颓靡,并醉不夜侯。”
我诗意大发,偏要拿纸笔让醉秋看我写字作诗。
我从未如此放纵过,也许真的醉了,意识飞到天空中随着碎雪四处游荡。
烛光忽明忽暗,人影幢幢,梦里有谁轻声对我诉说,那饱含情意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