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184)
“证据可确凿?”我缓缓张开眼,望向宋怀恩,一字字问得艰涩无比。
“铁证如山,这是一干下吏与候府帐房的供词。”宋怀恩从袖中取出一方黑色绢册。
若按刑律论处,谢侯重罪难脱,应处以腰斩之刑;胡光远死罪可免,却只怕难逃刺配流放之刑。
久久沉默,沉默得令人近乎窒息。
我疲乏地开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怎么做,你便去做吧。”
宋怀恩默默望着我,欲言又止,目光深深如诉。
避开他的目光,我长叹一声,“皇上远在行宫,不必奏请。即刻将谢侯与胡光远下狱,交大理寺量刑。同时查抄侯府,家产一律藉没,充入国库。”
“卑职遵命!”宋怀恩垂首。
“还有”,我缓缓道,“让人放出风声,就说此案牵涉重大,我决意彻查一干涉案官员,凡有贪污私弊,家产来历不明者,一律按重罪论处。”
我沉吟片刻,又道,“既然胡氏涉案,同时牵涉帝后亲族,难免引致宫帏动荡。如今是非常之时,且命内禁卫封闭中宫,暂时不可让皇后知晓此事。”
决绝
帘外已是黄昏,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天地间冲刷得一派澄澈。
京城里依然是处处锦绣,仿佛并未笼上战事的阴霾。
只是,雷霆总隐藏在最平静的云层之下。
杀伐悄然降临,于无声处惊心动魄,没有人察觉,亦来不及回应,一切已经发生。
今晨,胡光远奉命至相府议事,甫踏入大门即被设伏在侧的虎贲禁卫擒住,押往大理寺。
宋怀恩持我掌管的太后印玺,带人直入安明侯府,将犹在宿醉中的谢侯收押,府内外层层重兵看守,彻底查抄阖府上下,家产尽数抄没入籍。谢氏一门,上至花甲之年的老仆,下至未满周岁的婴儿,一概拘捕下狱。
相对于谢氏的满门惊变,胡府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宋怀恩没有立即动手,只收押了胡光远一人,并将胡府上下严密监控起来,严禁消息走漏。胡光烈征战在外,与家中音讯隔绝,不知吉凶,皇宫更在我控制之下,胡皇后自身难保,胡家不敢妄动,唯有闭门以待,惴惴如坐针毡。
三日后,安明侯谢渊斩首于市。
朝野震动,百官惊悚。
“赈济司共收到募银……一百七十六万两。”玉岫清点帐目,搁笔长叹。
阿越咋舌,“天,这怕是好多年都用不完了!”
她二人喜不自禁,我却笑不出来。
沉烟缭绕,一室清幽,心绪却是纷乱如麻。
疲惫地阖上眼,不愿也不忍去想,眼前却分明晃动着子澹的影子。
我该如何对他说——
谢老侯爷一生才名远达,撰写史稿三百余卷。对这位老者,我自幼便深怀孺慕之心。然而人非圣贤,即便大英雄、大智者,也会有弱点。谢老侯爷非但贪财,更加放不下世家的面子,硬撑着昔年辉煌门庭,明明家道已颓败,仍挥金如土,分毫不肯低头。
那一份奢靡精致、纸醉金迷,岂是谢家空空如也的府库可以维持的。
这些年,萧綦一力推行简俭,一反我朝数百年来奢靡颓逸之风,裁减了高官俸禄,提高寒族下吏的薪俸,充盈国库军需,减赋税,免徭役,迫使许多奢侈成性的世家大为收敛。
谢家虽败落已久,我却没有想到,他们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要靠贪弊维生。
我绝不相信谢老侯爷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然而国法不能容情,一朝踏错,便是一世尽毁。
这一切都应是滴水不漏,却没有料到,胡光远死了。
两个时辰之前,他趁狱卒不备,以头触柱,撞死在牢中——原本以他的罪责,并非死罪,只判了刺配黔边,终生不得启用。然而他却一头撞向石柱,血溅天牢,以死来赎清罪孽。
闻听他的死迅,我惊呆在当地。
那个慡朗的少年,笑起来总是嗓门洪亮,常常骑了快马,奔驰在官道上的少年,每次被萧綦责骂都会抓头傻笑的少年……他的自尽,究竟是因为自愧自惭,还是舍一人之命而不至连累兄妹——我已经永远无法知道了。
宋怀恩垂首肃立在侧,一言不发,神色沉重。
“这便是一个人的命数,王妃,您切莫太过自责。”徐姑姑温言劝我。
我一时惘然,沉默了许久,对宋怀恩叹道,“既然人都去了,就不要太过为难胡家……他们终究也是有功之臣,这污名,就免了吧。”
胡光远的尸身,经太医查验,被宣布为旧疾突发,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