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296)

作者:府天

汪孚林谢了一声,这才整理了一下衣冠径直进门。说是二堂,这座建筑已经可以当得上寻常五品官家中的正堂了。偌大的地方并未隔断,正中央摆着黄花梨八仙过海大屏风,前头是一张太师椅,上头坐着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人并不富态,而是有些干瘦,眼神中闪动着挑剔。太师椅左右却只有零零落落八张交椅,不设脚踏,而屋子东西两侧则是分头摆着满满当当的书架,正中央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宝剑,乍一看去,颇有一种显摆文治武功的感觉。

虽说不知道这是殷正茂当初遗留下来的格局,还是凌云翼这新主人的设计,但汪孚林只瞅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随即趋前行礼道:“下官拜见制台。”

到这时候,他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巡按御史已经不那么排斥了。毕竟,就算是号称正二品的总兵,在总督面前,一样要屈膝!除了巡按御史这样一个位卑权重的官职,整个广东还有谁能够面见两广总督时免去这一跪,不用当磕头虫?

第六六二章 督按合流

天下各省,巡按御史总共是二十一人,其中南直隶三人,北直隶两人,宣大、辽东、甘肃各一人,其余十三布政司各一人,一般的情况是一年一轮换,但偶尔也会出现雷稽古这样先后两次巡按湖广的个别现象。而大多数巡按御史因为所怀使命,都是带着找茬挑刺的心理来的,故而和当地督抚乃至于地方官的关系都不会那么融洽。当然,朝廷也一直都在防止这种融洽,否则岂不是意味着整个省的官员上上下下沆瀣一气?

所以,就如同辽东巡抚张学颜和之前的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之间非常不合,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一样,两广总督凌云翼和前任广东巡按御史之间,也一样是极其合不来。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凌云翼觉得对方是个乳臭未干不到三十的毛头小子,可现如今一个调回去了,刚调来的一个竟然是更年轻的!

即便如此,这会儿凌云翼面对汪孚林的行礼,却还不得不干笑了一声:“免礼免礼,我和南明贤弟当年同科及第,没想到如今又要和他的侄儿同地为官,这缘分着实有些巧妙。贤侄你竟是初任官就是巡按御史,着实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不可限量!”

嘴里说着这话,凌云翼自己却知道,他释放的这点善意根本不是冲着汪道昆,甚至不是冲着汪道昆至交好友的谭纶,而是完完全全冲着当朝首辅张居正去的。他就不相信,如果不是张居正首肯,这么离谱的任命怎么可能通过!当然,相比之前那位履新之后都迟迟没来拜见过自己,又臭又硬的前任巡按御史,汪孚林毕竟是在上任之初就赶到肇庆见他来了,至少从表面上看比他的前任要知情识趣得多。

人家客气,汪孚林当然也投桃报李,落座之后少不得微笑着谦逊了一下:“制台威名赫赫,我从前也听伯父提过,不过始终缘悭一面,却没想到这次能够有缘在制台麾下为官,实在是荣幸之至……”他张口就来,接下来更是一口气奉承连连,给凌云翼送上了一堆高帽子。当然,这位两广总督的任官经历,他全都是从汪道昆的那封信上得知的,可在他的巧妙演绎下,变得仿佛是他真的对凌云翼仰慕万分似的。

即便是远在两广的凌云翼,也听说过汪孚林的某些光辉事迹,当然那些小事他不大了然,可在辽东引发的震荡,以及在京师作为导火索引燃了都察院大清洗这火药桶,他却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汪孚林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上来就横冲直撞,而是回应了他释放的善意,而且对他曲意奉承,他自然很满意。当这次没营养,纯粹是彼此试探的初步接触结束之后,他在心里对汪孚林就有了一个定位。

应该是大佬们曾经操持在手中的刀子而已。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够有多大能耐?之前肯定是根据汪道昆这位伯父的交待去做事。像他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没考中举人,哪里懂得什么世事险恶,汪孚林理应只是科场运气比较好而已!

如果汪孚林知道,就因为刚刚这些打太极的试探,凌云翼便用当初同样年纪的自己来衡量他,他绝对不会有什么想法。毕竟,巡按御史和督抚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着干的,能够降低一下自己在对手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和威胁程度,他当然乐见其成。至于在凌云翼面前要放低一点身段,那又算什么?反正只要不用当磕头虫,说几句和软甚至谄媚一点的话,他完全没心理负担。

尽管殷正茂担任两广总督期间,也曾一直在用兵,但殷正茂最初的重任主要是在广西扑灭韦银豹等僮族,也就是后世称之为壮族的叛乱,以及对付从福建逃到广东的倭寇余孽,对泷水县罗旁山那些叛乱瑶民却只是小敲小打。毕竟这些地处两广边境的瑶民动不动就躲入深山,所谓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兵来我去,兵去我来,让官兵头疼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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