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倚重楼(115)
颐狼站在他身边,也看着山下:“虽说我们这一场是败了,但是南楚战死了主帅,军心涣散,群龙无首,赢到最后的一定还是我们。”
慕容骁并不接话,反而抬手一指对面峭壁之上盘旋的兀鹰:“南楚便没有这样悍勇的鹰。他们的鹰,都是关在笼子里养着,慢慢的,这鹰就完全忘记了本性,不会猎食,同堂前的燕子一般了。”他神色傲然,淡淡道:“我们北燕族人却是马背上长大的,除非死才会离开马背征途。这场战事,已经拖得太久,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颐狼奇道:“现在南楚里面定是乱成一团,正是我们出兵的时候,怎么将军却按兵不动?”
慕容骁仰头看着顶上翱翔的兀鹰,轻轻一笑:“我在等他们哭。折了傅徽,南楚将士心中必定激愤,俗话说哀兵必胜,拼的就是这口气。等到哭出来,这口气也泄了,就是我们挥兵南下之日。”
他迎着山风,负手而立,黑发舞荡,其风神俊秀,教人不可谛视。忽闻远处南楚大营中传来隐约哭声,渐渐变大,凄凉惨恻,茫茫无止境。
慕容骁微皱的眉宇舒展开来,一时间又充满逐鹿中原的王者气度:“也是该有个了结了,虽然可惜,只好到此为止罢。”
军号悠扬,哭声顿起,凄恻悲凉。
凌镇予举起火把,慢慢地凑近叠起的柴火。
柴火之上,躺着他们的主帅,仿佛只是困顿了睡去,脸上一片平和。一张毛毯不能完全将人裹住,还有一个角被压皱了,怎么也抚不平整。
凌镇予一闭眼,火把触到柴堆,轰得一下燃起了大火,渐渐吞噬着躺在上面的人。哭声一下子变得更响,盖过了萧萧风声。
火光明亮,慢慢吞噬这上面的军魂。
傅徽的一只手搁在毛毯在面,指节粗大,手背上条条青筋清晰可见,还有一道道细碎的伤痕。慢慢的,这只手被火光吞噬,慢慢的,连熟悉的面孔也沉入火中……
凌镇予站直身子,大步向一旁扑在地上的士兵走去,大声道:“不要哭了!我们南楚男儿都是堂堂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大家全部都站起来,各归各位!”他按着剑柄,沉声道:“傅帅绝不会希望看到我们这个模样。大家把眼泪擦干,不要让北燕人有机可乘!”
他大步走去,用力将跪在地上的士兵拉起来。放眼看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傅帅倒下,南楚大军需要一个支柱。他咬破嘴角,口中咸腥,却硬是一滴眼泪都不掉。
忽听大营外马蹄急响,人声喧哗。凌镇予大步往外走,迎面碰上匆匆回转报信的许炼,沉声道:“怎么回事?”
许炼喘了口气,道:“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到了,监军的是裴相爷。”
凌镇予讶然至极:“是裴绍相爷?这……这太好了!”
两人说话间,只听脚步声传来,为首的那人一袭便袍,身姿英挺,容颜清癯,举手投足有股儒雅风华,却又教人觉得英姿勃发、如出鞘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凌镇予大步上前,拱手为礼:“裴相。”
裴绍点点头,皱眉往周遭看了一圈,突然厉声道:“傅帅故去,就是哭死也没用!我们南楚军中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哭有什么用?!”
他随手拔出凌镇予的佩剑,弹剑击节高歌:“烽烟起,旌蔽日。十年纵横,千里长歌,临风饮尽杯中血。试问谁,劈开战殇化江山?问千古鸿图霸业,英雄无泪……”
受到裴相爷的感染,将士哭声渐止,慢慢变成齐整的高歌:“看今朝,朝天阙。长河月圆,洒酒祭天,埋骨他乡为雄魂。可曾忆,谁人傲笑群雄间?待马蹄踏遍河山,一场清秋……”
歌声之中,傅徽的尸首焚为乌有。
裴绍走到火堆旁边,突然单膝跪下,身后千万将士抹干眼泪,齐齐跪倒一片。
隔了片刻,他站起身,一拍凌镇予的肩:“等后营赶上来的人到齐了,就让所有副将到我军帐来。南都近来发生一些事,你们也应该知道。”
绛华随着后营人马赶到,却被告之裴将军一人纵马出营。她走出军营,向西面走去,只听远处战马长嘶,有人遥遥策马而来,襟袖当风,发丝舞荡。
那人疾奔向高坡,突然勒马回转,临风弯弓,将手中长弓拉到嘎嘎作响,箭尖对准头顶盘旋的兀鹰。
羽箭如虹贯日,只听一声尖利的鹰唳,一个黑影从空中坠了下来。
绛华看见摔在地上的是一只被铁箭对穿而过的兀鹰。
那人回转头,也瞧见她,缓缓勒马而来。
绛华看着他的眉眼,还是一如当初俊秀英气,却又觉得有些陌生。
他低下身,将手递过去:“上来罢,你今日也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