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37)
钟攸看着他癫狂之色,眼中露了悲悯,道:“何为不正之君。当年太上皇顺位登基,首立圣上为太子,平定王力扶,左派无异议,晖阳侯辅佐,地方以青平为首先声附议,北阳诸将皆顺圣意。你口中的不正之君,是在天下人的眼里坦坦荡荡登基为帝。如今你说他是谁的儿子,你以为他是谁的儿子?”
刘清欢狠声:“罪太子当年礼佛无翰佛山,后来德州孙百平得其暖床人。当年太上皇入襄兰城,遇见的正是——”
“昌乐侯。”
刘清欢戛然而止。
钟攸静静道:“你正在说的话,句句都是在要昌乐侯的命。”
刘清欢咬唇,盯着他斯文温和的脸,渐渐溢出冷笑,笑着顺杆滑坐在地,头抵在杆上,在笑中落寞下去。
“平定王是什么人。”钟攸垂眸,“你未入仕,故而不知。昌乐侯胆敢让太上皇沾上半分污点,平定王就能让大岚再无昌乐栾氏。”他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居高临下,所以他蹲下身,对刘清欢道:“这个案子,一旦入了京都界内,必不会到达圣上与太上皇的案头。刘公子,你虽住京都,却不知,有些人即便离开了朝堂,也能有百般法子搅动朝野。”
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某种遗憾,最终低低道:“局势瞬变,毫无定数。”
刘清欢拽住他的袖角,抬头红了眼,道:“这一遭,你尽罪向我来!”
钟攸未说话。
刘清欢拽紧他袖角,哑声道:“你若不应,那我便于戚易面前将我爹之死讲个明白。”
钟攸终于散了温和,他淡淡道:“你可明白,我若忌惮,这一路自有让你丢舌头的办法。”随后他站起身,轻轻拉出袖子,转身离去。
刘清欢又一次砸在栏杆,他嘶声切切道:“钟白鸥!你这般,又岂敢称一声闲云之名!”
钟攸恍若未闻,他出了狱道,被雨后的日头晃了下眼。
衙门口靠着时御,正背对他在等待。
钟攸却停了许久,不曾靠过去。
第17章 山风
案子一结,不仅时寡妇能够回家,钟燮也要归府了。他穿了干干净净的袍,牵着马在镇口与钟攸告别。
“你要在此地待多久?”钟燮抚着马,道:“他们竟舍得放你出来。”
钟攸只笑,道:“京都不需要我,江塘也不需要我,只有这里需要。”
“你又说这般的话。”钟燮停了手,他本严厉的神情却在这人面前撑不得,他叹气,道:“白鸥,如今清流空缺,你不入仕,何等遗憾。当日我们入学,难道不就是要为这江山社稷抛一把热血?”
钟攸只是笼了袖,对他笑了笑,缓声道:“你且归吧。”
钟燮沉默着站立,知道他这是已定了不回京都的决定。钟燮从怀里摸出执金令,递回去,道:“多谢你的执金令。”
钟攸却未抬手接,他道:“我已出了京都,并且离了朝堂。这令在我手中再无用途,与其荒废,不如留在你这里。”
“你。”钟燮握紧执金令,“你真的……要这般退场吗。”
晨日下起了风,风从山里来,清爽滑过人的眉眼与指尖,带着属于世外的芬芳。钟攸在这风中退后一步,对他的总角之交报以笑容。
“如辰,倘若一日京都真的需要我,纵然刀山火海其间阻碍,我也必不会失约。”又道:“虽不能常见了,你要珍重。我在此处之事,就不要告诉大哥了。”
钟燮上马离去,他又从马上回首,对钟攸喊道:“珍重!”
山影红叶,那一抹青衫直立在古旧的石狮子边,直到马转泥道,再也看不见。
马车来了,时寡妇却并不上车,她执意继续留在镇上。时御站在她身边高出太多,显得她更加瘦弱娇小。她这一次也没有抹粉上妆,衣裙素色,像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两人站着,都没开口。
苏硕在侧干咳一声,道:“这一次婶子劳累,留在镇上也好,大家挨得近,院子也清净。小六回去了,就继续跟着先生老实读书。”
时御嗯声,时寡妇先冷笑几声,道:“老实读书?他心里想的可不是读书的事。”
苏硕本想着母子之间能缓和些,谁知一开口又是剑拔弩张。他尴尬的站不住,找了个由头就进馆里面去了。
“匣子早烧掉了。”时御抬步下阶,上了马车,从车厢里抱出几匹新布给她,还是照例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时寡妇将布接了,瞪着他,冷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时御没回话,转头看街头的钟攸已经回来了,便将马一拉,对他娘道了声:“我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眸中漠然,道:“若我听闻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我就打断他们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