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127)
“尽早告之江塘府兵,还有逃跑的机会。”时御将水囊还给周璞,站起身来。他背上的木刺石碴才被挑出来,草草缠着纱布,现在一起身,衣衫下边还透着血迹。
“你去哪里。”周璞跟着起身,“如辰马上就来。”
“找先生。”时御回首,“我要找钟攸。”
“你……”周璞愕然:“你要去哪里找?如今局势危急,四下混乱,你一人独往,想要找到白鸥何其困难。”他劝道,“你且等一等,如辰一定知道些缘由。咱们一道,总好过一人抓瞎。”
钟燮连发书往大岚各地,其中给京都的更是十万火急。海夷的援兵已至,后方船只无人阻拦,既能够畅通物资,还能载运重器。他忙的焦头烂额,等到再见时御时,已经一夜将尽。
“这两日我派人在徐杭查找,有人见他曾冒雨往码头去过。白鸥追查内应一事,知者甚少。我只怀疑是被对方察觉,盯准眼下混乱,意图阻碍他追查。”钟燮坐在时御长凳的另一边,撑膝缓力,道,“应往腹地去了,这两日码头外行的船不少,若是……若是昨日夷兵未动,我们兴许还拦得着。你要独自去追?时御,对方既为内应,心思缜密,纵然要动手,也必不会就近动手。你一人追赶,若是错了路,那就可能错了救命时候。”他怔怔:“我明知事有危险,却未曾要他多加小心,说是朋友,也不过如此。”
时御已经坐了很久,他近两日未合眼,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一点也不困,他是睡不着的。人听了半晌,才道,“先生提过名吗。”
“没有。”钟燮回忆,道,“他只说过还没有证据,人也许就在身边。现在想来,他恐怕心中已有人选。”
这事再深思下去,就会让人坐立难安。内应忌惮钟攸,只有杀人灭口才最安全。杀了钟白鸥,他的猜测和已经摸索到的线索都会中断,起码短期之内令人无处探查。
时御不动。他和钟燮坐在凳上各面朝一方,昏暗积压在胸口,明明将至的黎明被无限推迟。他深眸半敛,约摸小半时辰,才开口:“长河是唯一的退路。陆行人多眼杂,不易藏身。如果要远离徐杭再动手,必不会挑江塘,只有继续逆流北行。长河后通山阴、青平、无翰,山阴有平定王精锐把手,内应必不会自撞阎王殿。无翰偏北,渡行耗时,易生变故。只有青平空缺,最宜动手。”
时御停顿,掌心里密集的汗,他绝不如看起来这般的镇定。他道,“青平军要退,不是仓促北逃,该是有意诱引。将夷兵引向青平山阴交界处,与山阴军两侧夹抄,纵然迅攻不下,也能困住夷兵难退。那时夷兵就是鱼游釜中,喘息须臾①。既然青平军要退,就请直接退往青平。”他侧目,对钟燮摊开来讲:“但此事要行,必须与山阴军提前详谋。你们需要时间布设,蒙馆能在后方拖延夷兵追速。”
钟燮同样侧眸,与时御对视,他皱眉:“你要我干什么。”
“立刻退兵,封锁长河,传书各府,凡入界船只必须严查报备。”时御眸中漆黑下藏的是兽,钟燮清晰地看见獠牙舔舐,听着时御道,“任何船都要不要放过,夹板上夹板下必须查看清楚,如有抵拦,非常时刻,斩杀无妨。”
钟燮抽气:“这如何能行!来往船只众多,总有——”
“如果找不到钟攸。”时御冷眸,“我绝不帮手,要怎么阻绊住夷兵追赶,贵军自便。”
钟燮盯着他,猛然凑身,拽起时御的衣领,恨道,“你疯了吗,你拿徐杭江塘青平三府人命来抵一个钟攸!你心无家国,怎何敢叫他一声先生!”
时御沉默,片刻后漠然道,“做还是不做。”
钟燮挥拳砸过去,在时御拇指擦唇角时,烦躁道,“做!”
钟攸烧得厉害,潮红浮面,咳声渐密。赖子只惦记着这一票的钱银,不在乎这人的死活,反正到了地方,交的都是尸体。只有另一个叫做刘三来的男人十分谨慎,生怕钟攸死的太早,交人时折了价,故而时常下来看,偶尔递碗水。
“咱到江塘了。”赖子蹲夹板上跟刘三来讨价:“往后须快行。我先给你说,我把他绑上来,冒的可是杀头之险。原先定的三七价,三哥,得涨吧?”
“才到江塘你就惦记上了?”刘三来不比赖子身强力壮,他精瘦矮小。正抄笼着袖,挤坐在角落,靠近火炉,“过了山阴再论。这一回咱兄弟俩都是踩在刀刃上讨饭,那是真兄弟也比不上,我能亏待吗?”
赖子嘿声笑,贴着炉暖手,道,“这不是害怕么。这人又不比先前那些货色,这可是……”他低了音:“皇帝面前待过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