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12)

作者:tangstory

支早点摊的是对中年夫妻,丈夫守着灶锅,妻子忙为远客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粗茶。

挽江侯并不嫌茶水粗陋,拿起来chuī了chuī,待要入口,却觉桌下僧人突然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当下面上不动声色,又chuī了chuī茶水,似是嫌烫一般,重放在了桌上。

“这镇子虽小,却街巷整洁、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

他边安之若素地与昙山聊天,边在桌面下反手翻过僧人手掌,在他掌心写道,“毒?”

“是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昙山淡色陪他闲话,手下回了一个字:“否。”

“就是饮食简陋,”挽江侯扫了一眼旁桌人口中呼噜呼噜吃得正香的面条,脸上浮起百般嫌弃,“你要吃你吃吧,我是吃不下。”

“随你。”

昙山起身,掏出面钱放在桌上。

“大师,使不得使不得,”老板娘瞧见他们不等吃面就要走,忙赶过来把钱塞回给僧人,“看你们脸生,这大老远来的,吃不惯也是有的,钱不能收。”

昙山不再推辞,还了一礼,待与边涌澜走出摊上村民的耳目,方低声道:“这地方有些古怪,便连我也看不分明。”

“怎么说?”

“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他们的生气中却似藏了一缕死气。”

“你是说这大白天的闹鬼?”

“并不是鬼。”

“…………”挽江侯四下环顾,只见米店门口,一个大婶正与老板讨价还价;有中年汉子担着柴从街上走过,笑着与熟识的人打招呼;有年轻妇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拎着水桶,大约是去打水,走过他们身边时,那孩子还吮着手指回头看他,满脸好奇神色。

边涌澜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些普通百姓身上有什么蹊跷之处,最奇怪的也不过是那回头看他的小儿身上穿着单裤单褂——这季节清早还有几分寒意,大人gān活走动,穿单衣没什么,小孩子却多少该加件袄子。

也许穷人家养孩子没那么讲究?挽江侯看不出端倪,也不在意,只与昙山道:“既来之,则安之,先问问他们最近都见过什么人。”

大半个时辰后,挽江侯立在做针线活的大娘跟前,有气无力地问:“大娘,这镇上最近有生人来过没有?”

“最面生的就是你们俩,”大娘坐在门口乐呵呵地纳鞋底,看那大小,似是给小娃娃穿的虎头鞋,“小伙子,你起开些,个头儿咋那么高,挡着我的亮了。”

得,就知道屁都问不出来。

这大半个时辰,挽江侯已经问了多半个镇子,都说没见过生人,但让他头疼的不是这个——“小伙子长这么高,这么俊,说亲没有啊?”

——此地确实民风热情淳朴,可也太热情淳朴了!挽江侯头疼地想,我问你一句话,你怎么就能问我说没说亲呢?

“没呢,您有闺女吗?”

挽江侯也是有意思,问了半天话,有用的没听着,光听了一脑子东家长西家短,还学会了以毒攻毒。

“有是有,早嫁喽,”大娘瞅着他笑,“娃都生了三个。”

“这鞋是给外孙子做的?”

“可不是,先头生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男娃,”最会聊天的挽江侯,一句话就问出了别人家的伤心事,“她在婆家受气,我也不好过,这日子就是掰着手指头过的,”大娘又纳下一针,叹了口长气,“整整五年啊,我姑娘就是五年前这时候出的门儿,可算是熬到不用再受气了……”

“……五年前这时候?就这两天?”

“可不是,我记得清楚,特地找人看过的日子,”大娘约么是满腹怨气,狠狠扎下一针,“可就没看出来摊上个恶婆婆!”

“大娘……”挽江侯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却挪了下步子,侧身将僧人掩至身后,突然问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问题,“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五年前,二月初十,先帝大行,天下缟素,国丧百日,忌嫁娶。

第六章

虽然昙山说这镇上村民身上藏有一缕死气,但一路问话下来,边涌澜实在看不出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差别:

路过巷口人家,小孩子蹲在家门口,呲尿和泥巴玩,被当娘的拎回家揍得哇哇大哭,也不知道和隔壁大早起来就吵架的夫妻哪家更热闹一些。

又路过磨刀的摊子,摊主年纪轻轻,却在这统共只有一百来户的小镇上支个磨刀摊子,想来也没什么生意,可见为人懒散,还有一点滑头,死缠烂打让边涌澜给他开个张,被挽江侯抽出刀吓唬道:“这把刀就算我敢给你磨,你敢碰吗?”

“有啥不敢的?”嬉皮笑脸的摊主伸手就要接刀,却见问话的人瞪了他一眼,拽着身边的和尚大步走远了,隐约飘过来一句两人间的戏语调侃:“你看他连我的刀都敢碰,你还不承认是你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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