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11)
江海cháo看着周杳吃着吃着脸红了,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为证实这一点,他试探性地开口了:“你爱吃这个吧?”
周杳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爱甜,可说出口的是违心的话:
“爱。”
于是此后的日子里,江海cháo总是会搜罗各种各样的甜食给他吃,他张口结舌,发觉南方人真馋,弄了这样丰富的食谱,只甜食就这么多种,带冰糖的山楂,和了蒿草的团子,加一滴柠檬汁的姜茶,还有老烤肉。
江海cháo总是看着他吃,他目不转睛,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眸就杂了些柔。江海cháo有一天说,“趁着你还能分辨这些味道的时候多吃一点最好啦,以后想起来心里也会甜。”
“你没有味觉?”周杳不懂。
江海cháo看见在甜食堆里扬起的小脑袋瓜,扫过他天生的认真神情怠懒道:
“有什么分别?不过是甜而已。”
周杳想,怎么会只是甜味,明明是不同层次的甜,明明感觉也不一样。可是望见江海cháo坐在窗边,一日一日流逝了,白天与黑夜变化着,江海cháo带着懒散与凉寒的脸被蒙上溶解的冰糖一样的光,他忽然间就静下来,不想去反驳他,而只是忽然好奇,他究竟在看什么。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呢?周杳自己盯住外头只认为很冷。但是,心里有一些情绪如同涌流,充盈着,弥漫着,期待着……你在看什么东西,我也想了解你啊。
而后来功成,百味宴如同嚼蜡,也开始有时间看一看外头,不理旁人。便明白了为什么甜的只是甜的,为什么冷冷的景致也盯着发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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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杳要离开了,成了丞相,手持权利同时也要担负责任,不久井国残余的军队就要和翼国打一场仗,其实胜负已分,可仍要打,这关乎国家尊严。周杳回翼国后逐渐习惯了厮杀,每当提到要打仗,脑海中不会再如刚开始杀人那些年不断重复碎片一样的想象,而是空白,似乎理所应当地静默着了。
他也为着自己刚才一样的举动发笑了,站起来,站直时与江海cháo当年一样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要去前线,”周杳望他时泪光闪烁着,不过一直没落下来,笑容漾开脸上。他认真,“你再让我开心会儿,对我说,我回来后,你会带我吃一次山楂,团子,姜茶,老烤肉……骗我,好不好,阿cháo?”
江海cháo静静地凝望着他,没讲“如你所愿”,沉着脸色,有一缕辨不清是哀愁还是什么的东西似一线雾气,勾在眼睫。
“你回来后,我会带你吃山楂,团子,姜茶,还有烤肉。”
他淡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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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扎在前线的军营里入夜不允许有人高声,因此很安谧,月亮比平日还要圆,造成一种还在家乡的假象。这一次激战距上次已经十年,又有新兵加入,思乡的抱怨在所难免。周杳在帐子边喝酒,酒的苦也只是苦而已。抬头看月亮,并不觉得它有多圆,边边角角总有不能弥补的残缺,那样可怜的形状。
“不想家?”
军营到了晚上,白天里恪守的尊卑也给抛却一边,一个小兵——似乎叫程小亮,盯着他,嘿嘿笑着蹲在旁边。
周杳戏笑着偏过头,眼一眯,照理江海cháo那样的绝色才会有一颗泪痣,可他却有,在眼角下,笑时微微冷漠。他平静地说:“晚上不准活动,你怎么出来的?”
程小亮不乐意了,扁着嘴夸张地一甩手,竟似嫌弃他婆婆妈妈管太多似的,不管他是三军主帅,启口便是一大摞:“你怎么避开我的话啊?这种聊天真他妈扫兴,我、我是出来尿尿的——”讲完还得意扬扬地“唿儿”了一声。
“结巴。”周杳面无表情,目光倒没有生这个目无尊长的程小亮气,接着道,“不是哪个都会想家的,多当几年兵就习惯了。”
程小亮少年心性,过会儿又来缠问,问的问题叫人意外——
“军队里,男人和男人可不可以搂搂抱抱?”
周杳旋转于指上的芦苇,听见这话时也只是摇了一摇。他当然明白程小亮说的不是兄弟之间的搂抱,他在清点新兵营的那一日,看见过程小亮和凌子期吻在一起难舍难分,听人说,这两个坏蛋从小一起长大。
翼国禁断袖。
周杳哂笑,抬起头来,不明反应地注视了程小亮一会儿,悠悠地说,“你打赢了仗,你们就是自由的。对军人而言功勋才是说话的本事。”
程小亮的瞳孔一下子亮了,好像摇摆着苍穹之星。他抬眼,凝望月亮,乡愁似乎稀薄了,看上去像只要对月亮嗥叫的láng,双眼里有雪亮的刀锋,有与皎白jiāo相辉映的血,壮美荒凉,像大漠里不可抵挡长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