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101)
江慈听得身后动静,知裴琰已沉入水中,便欲起身,可先前被水珠击中的地方酸痛无力,竟无法站起。她好不容易靠着左臂之力移开数尺,却忽然想起水中的裴琰半晌都无动静,便停了下来。
再等一阵,仍未听见裴琰自水中钻出,江慈不由有些心慌。她也知似裴琰这等内力高深之人可在水中憋气甚久,但要憋上这么一炷香的功夫,却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她渐感害怕,终忍不住转身爬回先前裴琰入水之处。
潭面水雾缭绕,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水下景况,江慈轻声唤道:“相爷!”不见回应。她再提高声音:“相爷!”山间传来回音,她心跳加快,犹豫再三,咬牙跳入水中。
她一时惊慌,忘了自己膝弯穴道被制,入水后便蹬不上腿,双手扒拉几下,直往水底沉去。迷糊中呛进几口水,心呼我命休矣,忽觉腰间被一双手搂住,身子又慢慢上浮,口鼻冒出水面,剧烈咳嗽之下吐出数口水。
裴琰拍上江慈后背,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入水的,怪不得我。”
江慈趴在潭边,继续吐着喉中泉水,只觉呛得难受,又觉被欺辱得厉害,默然垂泪。
裴琰笑声渐歇,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江慈觉一股真气透过背部穴道绵绵而入,胸口渐感舒坦,膝弯处的穴道也被解开。
她猛然转身,拂开裴琰的手,直盯着裴琰,冷冷道:“相爷,在你的眼中,我可能只是一个任你欺负、任你羞辱的山野丫头,可在我的眼中,你虽是堂堂相爷,也不比我这山野丫头好多少,你实是可怜可悲又可耻!”
裴琰面上笑容僵住,片刻后退后两步,背靠潭沿,悠悠道:“你倒说说,我有何可怜,有何可悲,又为何可耻?你若说得有理,我以后便不再欺负你。”
江慈索性将被水浸得重重的外袄脱去,拧干头发,平静地望着裴琰:“你以前就说过,你为一个虚无的目标活了二十多年,到头来却发现这个目标是假的,岂不可怜?你人前风光,人后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满口假话,满心算计,岂不可悲?你打伤了我,还将我禁于相府之中,又逼我服下毒药,现在我一片好心,入水来救你,你却戏弄于我,岂不可耻?!”
裴琰嘴角轻勾,放平身躯,躺于水面上,淡淡道:“我说你笨就是笨,万事只看表面。”
江慈一扬头:“难道我说错了吗?”
裴琰闭上双眼,声音空幽得如同浮在水面:“首先,我虽然是为一个虚无的目标活了二十多年,但至少有个目标,让我有活下去的动力,现在虽然发现这个目标是假的,但我随即确定了新的目标,我并不可怜。
“其次,在你的眼中,我好象活得很辛苦,但我自己并不觉得。练功虽苦,但也有无穷的乐趣,特别是当你击败一个个对手、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时候,那种快感,是你这种懒虫永远都没有办法体会的。再说,我的武功高、地位高,便可以保护我的家人,养活我的手下,还可指挥千军万马,击退桓国的军队,间接保护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当年,我的武功若是差一些,成郡早被桓国攻占,他们一旦南下,长驱直入,击败我朝,只怕你在邓家寨的小日子也过得不安宁,所以,我并不可悲。”
江慈愣愣地听着,慢慢松开手中长发,轻声道:“那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又没得罪过你。”
裴琰睁开眼斜睨了江慈一下,又闭上双眼,身子慢慢向旁漂移,隐入白雾之中。江慈正感纳闷,雾气后传来裴琰的声音:“这宝清泉水,有疗伤奇效,你的伤口,若是在这泉水中泡上一个时辰,必定能够愈合,不再疼痛。”
江慈细细想着他这句话,良久,低声嘟囔:“有话就直说嘛,偏绕这么些弯弯道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向潭的西面挪移,待移到一处大石边,方将右臂衣袖高高捋起,侧身浸入水中。
浓浓水雾中,裴琰将头沉入水中,片刻后又浮出水面,几起几落,游至水潭的东面,悄悄上岸,躺于大石之上,望向头顶黑色苍穹,片刻后,又慢慢合上双眸。
温泉水舒适透骨,江慈觉全身毛孔渐渐放开,筋络通畅,伤口处麻麻痒痒,痛感渐失,心中不由暗赞这宝清泉水神奇至极。迷迷糊糊中,她依在石边打了个盹,似还做了个梦,梦中,师父向她微笑,还轻抚着她的额头,替她将散落的头发轻轻拢起。
鸟叫声传来,江慈猛然惊醒,转头望去,见裴琰衣着整齐,坐于潭边,他身前一堆篝火,火光腾跃。篝火边支起的树枝架上,正架着自己先前脱下的外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