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接流水(69)
蓝徽容缓缓站起来,从室内拿出一床薄被,盖在孔瑄身上,默立良久,轻声道:“你说话总是真真假假,你的心里也有痛苦与不安吧。不管怎样,谢谢你了,我终是不能留下来,明日,若我能活命归来,定会再与你饮上几杯,若是丧身于阵前,你也不必再记住我这个人了。”
她环视院内,宁静而清馨,微微流动的酒香更让这处多了一丝生动的气息,她深深呼吸,终提气跃上墙头,在夜色深沉的安州城内游走。
她在城中穿行良久,寻到一处似是官宦之家的大宅,见宅外宅内一片漆黑,从后院处翻墙而入,细听片刻,院内毫无声息,院中也颇多被丢弃的细软,可以想见,当慕王军败退,安州城被围之前,这处宅子的主人便已南下逃生去了。
她寻到似是女眷居住的院子,院中还有一口水井,她心内一喜,入室点燃烛火,只见室内颇为清雅,簟展云纹,薄纱美绣,砖铺锦毯,还隐有檀香雅淡,只是细白瓷花瓶中插着的玉簪花早已凋谢发黄了。
她从院内井中打来井水,倒入内室木桶之中,缓缓除去衣衫,忍住那透骨的清凉,任这清凉冰镇住内心那团炽热的烈火,也任这清凉激起骨间那抹高傲的决然。
她打开衣柜,只见柜内薄纱云绡,鹅黄淡绿,浅绯流红,显然这屋子居住的曾是一位大户小姐,她的手在衣物上沙沙划过,最后停在了一件青色长裙上。
她坐于绣凳上,揽过台上铜镜木角,轻轻梳着乌云般的长发,楠木桌上簪钗轻横,步摇蒙尘,她凝望着铜镜中那张太久没有细看过的女儿妆颜,一股怆凉的热血直涌心头:母亲,容儿无法完成师太交予的任务,也无法完成你的遗命了,那慕王爷不知会如何对待容儿,但容儿不愿去想了,安州城被围,铁牛舅舅已逝,容儿要为他报仇,要去与那娜木花决战,母亲,容儿要以本来面目,要以女子之身,要用您十多年来的悉心栽培,去做这最后一件事,母亲,您保佑容儿吧!
日色破晓,孔瑄蒙蒙醒了过来,身上薄被滑落于地,院中酒香犹存,双叶兰上露珠轻滚,架下却已不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他猛然跳将起来,奔入室内,又奔回院中,默立片刻,忽然苦笑:“你若就这样走了也好,只是我真没想到,竟会是你。罢罢罢,当我从来不曾知道吧。”
他回望小院一眼,感觉过去的这夜如同一场伤感压抑的梦,梦醒痕迹依稀,淡淡悠悠,袅袅散于晨光之中,他终提气跃过墙头,奔回太守府。
刚入府内,慕世琮背着手踱了出来,冷目中隐有不悦:“你昨夜带着方清去哪了?他人呢?父王去城楼前还在问呢。”
孔瑄淡淡一笑:“见他伤心,带他饮酒去了,倒是我先喝醉,早起便已不见了他。”
慕世琮还待再说,一名将领匆匆奔了进来:“侯爷,西狄军押着聂将军叫阵了!”
慕世琮与孔瑄急赶至城头慕王爷身侧,俯视城墙之下,西狄大军铠甲生辉,刀剑耀目,战马骠容,阵形齐整,阵前一人披头散发,被关于囚笼之中,仰头之间,二人看得清楚,正是聂葳。
慕世琮热血上涌,便待转身,可一触及慕王爷清竣的目光,似有寒冰沁肤,脑中浮现那个‘忍’字,又停下了脚步。
城下囚笼旁,娜木花一袭白衫,未着盔甲,只是将昨日轻束的长发织成两个大辫,垂于胸前,一通战鼓擂罢,她打马上前,大声呼道:“慕少颜,素闻你战功赫赫,原来也是只缩头乌龟,难怪当年会临阵叛变,谋害结义兄长,出卖主子了!”
城头上,慕王军将士心内愤然,长箭如雨,射向娜木花,娜木花灿然一笑,策马轻纵,回到囚笼旁。
慕王爷面色不改,神情肃穆,眼神却投向了西狄军中军大旗下那挺马而坐、戴着银色面具的素袍之人。
慕世琮知父王二十五年前的旧事是慕王军中的忌讳,也是慕王府中人人噤声的话题,忙向孔瑄使了个眼色,孔瑄会意,道:“王爷,要不我带人马出城打个快攻战,看能不能将聂将军抢回来。”
慕王爷摇了摇头:“不行,他们押聂葳上阵就是为了激我们出城应战,趁乱攻城,昨日能退回城中实属侥幸,不能为聂葳一人坏了守城大计,我早已上书给朝中,只要能撑过一段时日,东面援军赶来,便可度过危机了。”
慕世琮隐有不安:“父王,朝中若派军前来,纵是能解我们的危机,只怕这以后,军权被夺,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定得想想办法,我们自己将西狄军击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