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183)
可乾隆盛世又究竟还能有几年光景?魏长生看向天际残阳如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缄默不语。
春寒料峭,郊野凉风席席吹来,拂地众人都是周身一凛,长生最耐不得寒,最后道了声珍重,便上辕登车,直到马车上的芙蓉锦帘放下,他都也没有回头再朝他看上一眼。
袁枚忽然回身拍了拍和珅的肩膀,语气却是几分揶揄几分无奈:“小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原该是最精细不过的人,但于小细节处倒是粗放的很。”随之却话锋一转,脸色肃然:“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是千古至理,江山易主者实非善与之辈,不若未雨绸缪,早早抽身而退,与老夫一般,作一田舍翁不亦乐乎?!”
和珅一挑眉,这袁枚数十年宦海人世浮沉,果然目光如炬一语中的,可如今的他,早已不能轻易就抽身而退了。
紫禁城中的煌煌宫阙,只怕将来也必成他埋骨之所。
袁枚见他表情,已知其不可为,便不再赘言,随手一揖,便也登车而去。
车马粼粼,尘土湮湮,魏长生倦极了似的怀抱手炉微蜷着身子靠在厢壁之上,双目似闭未闭,却不知流转着怎样的心思难遣。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银官不免奇怪,车厢里已经温暖如春,师父怎么依旧是冷?
“师父,我替您炉里添块炭吧?”
摇了摇头,长生终于缓缓地合上了眼,漫声轻吟:“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和爷,你始终做不到真地无情,真地豁达,所以微末如我,还是尽早离你而去为好。
眼睫间似有星光一闪而过,却转瞬而逝。
第四十八章:暗伤情皇姑离京,定藏边福帅封王(下)
乾隆五十三年入夏,西藏噶玛噶举红帽活佛确朱嘉措因在拉萨的政权派系之争中落败,叛逃廓尔喀(1),怂恿穷兵黩武的廓尔喀国王入侵西藏,廓尔喀族人悍勇无匹,所向披靡,当年英吉利侵占克什米尔,廓尔喀人奇兵袭击,竟将三万荷枪实弹的英国雇佣兵打地落花流水,也早有东侵之心,如今又有确朱嘉措甘为引路,便亲自领兵以迅雷不如掩耳之势奇袭边境,八月初攻陷聂拉木和济咙两地。八月二十日,廓尔喀军又攻陷后藏扎什伦布寺,七世班禅丹贝尼玛连夜避逃往拉萨。廓尔喀军洗劫扎什伦布寺,寺内喇嘛倘有反抗者格杀勿论,甚至将历代班禅灵塔上镶嵌的珍珠宝石都劫掠一空,消息传来,举国震惊,廓尔喀悍然挑战天朝国威染指西藏,等于给自诩十全老人的乾隆当众刮上一掌。于是盛怒之下,乾隆命时任陕甘总督的福康安立即挂大将军印,不必回京述职,即刻赶往青海整军,四十天之内军临西藏。
福康安接旨之后千里行军,日夜兼程,一万七千名八旗精锐三十九天之内兵抵拉萨,首战擦木,歼敌数千;再战济咙,又杀敌近千,廓尔喀军始知悍将军威,开始收缩战线退往边境;然清军紧追不舍,于索勒拉河沿岸陈兵对阵,战事一触即发。
“大帅!”参将斐英阿远远地拍马过来,驰到福康安马前才滚鞍下马,“末将愿自请先锋,与那些王八羔子杀个痛快!”
随军参赞的超勇侯海兰察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将了,却依旧欣赏这份与他如出一辙的火暴豪爽,哈哈地在马上笑道:“你爷爷的,前些天在济咙你小子还没杀够哪?也是,那次前锋教人白白抢了,这次你就给我好好杀个痛快!”
已是副将职衔的和琳只看了海兰察一眼,便调转视线重又看向远处严阵以待的廓尔喀骑兵方阵。他如今也是身经百战的了,一身戎装精瘦黝黑,身上的伤也不下百处,自诩次次都身先士卒,可自参军为福康安左膀右臂以来,海兰察就时时看他不顺,亏得福康安能在上弹压从中斡旋,以海兰察的火暴脾气还指不定要出什么纰漏。
“不可莽撞。”座骑打了个响鼻,福康安放下望远境抚了抚鬃毛道,“此处临近廓尔喀境内,与中原作战不同,咱们的人要打光了就补给不易,廓尔喀的重骑兵都周身覆满铁甲,纵横战场不可小觑,不能伤敌一千自毁八百,作无谓的牺牲。”顿了顿,忽而扬高了声音:“还是得用炮!我不信这些铁甲骑兵不是血肉之躯——海兰察,把三十门红衣大炮推出来对准他们!”
“是!”
“和琳听令!”
“末将在!炮的射程不够,伤不得他们元气,这次前锋还是你上——诱敌出洞!”
“是!”和琳难掩心中的兴奋,抱拳虎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