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3)
轻轻一声,再不听闻敖钦说笑。
许久才又听他开口:「书房架上有本道德经,烦请道长帮我取来。」
无涯抬眼看他,他半卧榻上,目光如深渊之水,藏下无数隐秘:「这一次,我绝不戏耍你。」一字一字,郑重仿若许诺。
道者又觉受不起,赶忙说:「施主不必如此,贫道照做便是。」
急急奔去拿书,回转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在榻前置下一只暖炉。
「真是招待不周,竟然不曾让道长落座。」
他歉疚地起身,道者果然又伸手要谦让,敖钦轻车熟路握住他的腕子,顺势拉着他在榻边坐下:「等道长的道袍干了,你要坐到屋外头我也不拦你。」
道者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方察觉衣袍还未干透,大片大片水渍贴着身,一路提心吊胆同他周旋,竟也未觉出凉意。如今坐在暖炉旁,浑身的寒气才被驱走大半。愧疚顿生:「方才让我靠近,也是……」原来是辜负他一番好意。
敖钦望着窗外的雨嬉笑:「是为了把你生吞活剥。」
转脸将书简从还沉浸在羞愧中的道者手里抽走:「道长好聪明,在下要的就是这一卷道德经。」心满意足地看到小道士又一次的愣怔。
「施主让贫道取的就是道德经。」他回过神,一本正经地试图解释。
一样的愚直。
「哗啦啦」一声,敖钦拉开了卷册,竹简相碰,打断他期期艾艾的话语:「在下尚有些许不解之处,有劳道长指教。」自然而然地,手中执一端,另一端交予道者。
道者接过,视线却不离他的脸,目光如炬:「施主过谦了。」
敖钦从容应答:「哪里?」
「施主遍读道家经典,家中藏书万千,有些连贫道都未曾见过。」这是实话,那几可充栋的一架架古简旧书令逋进书房的道者惊讶至极,仔细查看后,更是心惊,所有藏书竟全数皆是道家典籍,怕是一路来所见所有道观都未有这般巨藏。他缓缓说道,不见恼怒不见轻狂,眉宇间始终一片澄澈,「该是贫道像施主求教才是。」
「呵……」没有把戏被揭穿后的狼狈,敖钦只是想笑,笑他,笑自己。共执一卷旧简,近在咫尺,几乎呼吸可闻,伸了手就能触及那面容,从前一般沿着清秀如画的眉眼一遍一遍细细描摹,「你呀……」
声调太低,他听得模糊,脸上一片不能再明显的迷茫。敖钦却不再说,双目平视,望进他乌黑鎏金的眼,看到里头那个许久不曾在镜中好好端详过的自己,陌生得几乎不敢相认:「在你面前,我为何总是食言?」
第二章
声调太低,他听得模糊,脸上一片不能再明显的迷茫。敖钦却不再说,双目平视,望进他乌黑鎏金的眼,看到里头那个许久不曾在镜中好好端详过的自己,陌生得几乎不敢相认:「在你面前,我为何总是食言?」
道者茫然,他不解释,扭开脸尴尬地道一声:「道长见谅,我失态了。」又是街边那个好客热情的翩翩公子,晚间用膳时,道者半推脱半迁就,勉勉强强喝下几口酒。敖钦说,这是前岁摘下的青梅发酵成酿,入口很温和,只比糖水多出一小点辛辣。无涯刚饮一杯便上了脸,粉扑扑的脸蛋恍若抹上新制的红胭脂。
敖钦故意扭头看窗外:「啊呀,这雨怕是要下到明日清早。」眼角偏偏瞥着这边,小道士正偷偷用手背扇脸,如极力装作大人却始终难脱稚气的孩童,说不出的可爱。
嘴角随着心境上扬,道者百般为难的目光里,敖钦故作不知,抬手又为他将空杯蓄满:「本地的风俗,贵客的酒杯是不能空着的,否则就是故意怠慢。来,让我再敬道长一杯。」连脸上都写满促狭。
席间续着白天的话题滔滔跟他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好心向他提议:「茶楼酒肆里南来北往无数客商,道长要问询,去那里最合适。」
又说:「武馆镖行里多的是好结交的江湖人,去那儿问问,或许会有所获。」
末了不忘叮嘱:「人多处不免鱼龙混杂,道长你孤身一人,进退间还是小心为上。」好似要将一颗赤诚火热的心挖出来。
道者点头,清澈无痕的眼逐渐迷离,居然自动自发端起桌上的酒来喝,原先拘谨的笑容里无端端生出几分纯真:「公子是个好人。」
傻瓜,你醉了,这酒酿制时用了异法,入口极清甜,后劲极凶悍,骗的就是你这般的人。还是同从前一样易轻信、易上当,只需旁人多给几个笑容几句好话,便掏小酢跷地对谁好,经了轮回也改不了的恶习。
「哪里?」敖钦擎着杯摇头,话锋一转,面容上几分神秘,「道长,容我再唠叨一句,本城虽偏僻,托东山青龙神君庇佑,历来倒也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你大可放心四处游走,只是有一处是万万靠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