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9)

作者:寂月皎皎

我一边用左手柔涅着自己受伤又受冻的右手,一边四下里打量,忽然一阵寒意从脚后跟直涌上来,让我打了个寒噤。

对面的墙上,挂了若干乐器,笙箫琴笛无一不备,俱是质地上乘,制作精巧,连打的穗子都精美夺目。可最眩人眼目的,并不是这些名贵的乐器,还是挂在乐器间的一幅美人图。

眉目清丽如画,意态安闲潇洒,梳着简单的堕马髻,簪着小小的凤头簪,浅杏夹袍上松松地披一袭朱砂色狐裘,正笑意盈盈向我凝望。

那容貌,那装束,甚至那扶剑而立的姿态,都让我一时地神思恍惚。

好像有另一个我,正缓缓自画中步出,轻启朱唇向我微笑说话。

我甚至看得出她在说什么。

她应该是在告诉我:“我是盈盈,盈盈。”

我退开一步,猛地吸一口气,望向被雪粒打得砂砂作响的窗棂,尽力平定我波动的情绪。

不怪淳于望会把我认错。如果真有这么个人走到我跟前,说不准我会认为自己正在照着镜子,不小心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而我也明白早上梳妆完毕侍女为什么那样惊讶了。

我今天的穿戴装束根本就是按这画上预备的,侍女们看到的,就是一个从画上走下来的活生生的“盈盈”。

“这不是我。”

有一个人发疯就够了,我可不想因为一张画发了疯,立刻再次声明:“轸王殿下,这女子虽然像我,可并不是我。她比我年轻多了。”

淳于望正一瞬不瞬地察看着我的神情,闻言答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五年前画的。”

我仔细看了下画面的布局和人物的线条,点头道:“轸王的书画已臻化境。这样形神兼备,当世画师中没几人能做到。”

淳于望的笑容便有点发苦:“旁人都道我书画好,只有盈盈清楚,我在这上面天份有限,除了为她画的像,几乎没一张可以当得起一个好字。倒是剑法还罢了,她便说,必定是我心中只有剑与她的缘故。”

他说起盈盈,并没有再用“你”字,而用着“她”字,显然这时候没犯疯病,并没有把我当成他的盈盈了。

我便松了口气,说道:“这是实话,若不能倾尽心力,不论是绘画,还是运剑,都无法达到上乘。”

他不答话,只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指,托住我下颔。

我也不回避,平静地和他对视。

纵然被他当作心上人可能好处多多,我也不想沾这个光。不论我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我从小学的都是武者的傲气凌云,而非女人的柔媚求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目光开始凌厉炙烈,渐渐黯淡下去,转作苍茫的黝黑,如沉沉的夜晚,直要将人整个人罩进去。

我不以为然地哂笑出声,已藏不住眼底的讥嘲。

他低低地申吟一声,忽然便放开我,几步奔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推开。

冷风裹着雪霰迅疾涌了进来,把屋子里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热意冲得无影无踪。

我皱眉,把狐裘裹紧,却很快注意到他似乎比我更惨。

他的面色本就比一般人苍白,此刻更是白得和飞扬的雪花一般,连颤动的嘴唇也似快要消溶在那片雪白之中。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盈盈。”

他忽然开口,声音也是苍凉如雪。

屈着的指节掐过堆着的雪,捏紧了窗边的棂木,也似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喑哑地说道:“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了。盈盈的右肩上有颗红痣。”

他像再也不能忍受,大口地喘着气,转身打开了书房门扇,冲了出去。

窗开了,门开了,屋里更冷了。

我身体似乎也在被寒风扑到的一瞬间僵了一僵。

红痣?

很少留心自己身上有什么痣不痣的,不过我怎么给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我肩上可能真的有颗红痣?

狐疑了片刻,我走到大大的柚木书架后,翻看自己的领子,仔细查看右肩。

白白净净,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红痣或胎记。

我犹不放心,又扯开左肩查看,哪有什么红痣?

这男子倒也不是常人,气场够强大,半疯不疯的,竟让我也跟着有几分神思恍惚。

疯病不会传染,但如果一个人情绪低落或承受压力过大,心理上的暗示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亏我也算从多少次生死搏杀中历练过的,居然这么容易就受了这男子情绪的感染,真是可笑。

或许,是他眼底的疲惫和忧伤,以及他望着小相思的天真笑容时的温煦怜爱,不知不觉间让我有点感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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