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10)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和家人一起吃过饭了。
也许,我应该和别的大家闺秀一样,终日躲在自己的绣楼里舞针弄线,静候年龄到了,自有我们家在宫中的德妃娘娘做主,为我指一门好亲事,从此相夫教子,安宁平静地过完一辈子,也算是个幸福的女人了。
我不该一时手痒,跟着几名叔叔舞刀弄枪,偏还让父亲看出了我习武的天份。
那一年,我八岁,二十岁的大哥刚刚战死沙场,十六岁的二哥被仇人暗算,终身瘫痪,母亲在即将临盆时连闻噩耗,早产下小弟后撒手人寰。
在发现小弟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后,父亲毫不犹豫地把我送到子牙山跟着无量师太学艺,一去十年。等我艺成回家,正好接替伤重的父亲掌管秦家军,跟在司徒凌后四处征战。
或北击柔然,或南挫梁军,或内平叛乱。
没完没了的刀光剑影铁马金戈,铸就的是满身冷冽戾气,一副铁石心肠。
偶尔回家,族人哥嫂,俱视我为一族之首,一家之主,敬重之余,是小心翼翼唯恐不周的疏离。一母同胞的小弟甚至连话都不敢和我说。
我想念幼时总把我抱在怀里夸耀我美丽听话的母亲,可隔了那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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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那间书房时,立刻有两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轸王府护卫跟到身后。
“夫人这是要回沁芳院吗?属下护送夫人回去。”
他们谦恭地笑着,眼睛里却是不容拒绝的笃定。
我自然也没打算拖着这副受伤的躯体独臂闯出轸王府,何况我也不可能丢开嫦曦公主不理。
这位淳于望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只怕连他的兄弟都不晓得他的武功有多高,心机有多深。
可他也不是无懈可击。
小小的相思郡主天真稚气,如果再给我机会,我一定能把她变成对付他的绝好棋子;
还有他对盈盈的爱恋和思念,以及绵延到我身上的异常感情,也随时可以化作对付他的致命利器。
我往外走着,问护卫:“轸王殿下呢?”
那两名对视一眼,笑道:“夫人记挂着了?不如我们引夫人去探望探望?”
风雪还在继续,我跟着两名护卫走一处石山时,风帽上已经堆满了雪。
而淳于望似乎刻意要向我证明他的头脑有多么的不正常。
这样的大冷天,他竟然独自一人坐在石山上的小亭里迎着漫天风雪饮酒。
我来到山上,一名护卫先奔上去向淳于望禀报,见淳于望微微颔首,才倚到停边向下方招招手,另一名护卫便引了我上去,却不敢久呆,带我到了亭中,便悄无声息地退下石山,只在下方守护。
高处的小亭自是冷得彻骨,却也香得彻骨。
而我直至走到亭中,才发现石山上四面俱植着老梅,有些大约是春梅,还未见半个花骨朵;有些却是腊梅,被团团积雪堆得看不出颜色,只是那怎么也掩不住的清香,竟透过一层层冰冷的积雪,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
淳于望取过旁边石凳上的豹皮软垫,抖落上面的雪粒,向我看了一眼,说道:“过来,饮杯酒暖和暖和吧!”
跑到这里来暖和暖和,这人可还真想得出!
虽这般想着,我还是接过他递来的银杯,看他帮我添满了,慢慢凑到唇边。
酒应该烫过,可此时不过微温,极辛辣,顺着喉管滑下,似一团火一路往下烧着,胃部果然涌上一股暖意。
淳于望观察着我的神色,问:“这酒怎样?”
我点头,“喝了果然要暖和些。”
“没觉出什么特别吗?”
“特别?”
我再品一口,评道,“辛辣有余,甘醇不足,用来暖胃倒也罢了,真要细品,这酒并不入流。不过我们北方人的军中倒是常喝这种酒,特别是深入漠北安营扎寨时,夜间这种酒实在少不了。我竟不知道江南人也喜欢喝这种酒。”
淳于望似很失望,问道:“你真没品出些不同来?”
“没有。”
“酒中有股子暗香,你品不出来?”
对着他蕴了几分期待的眼神,我无奈地又喝了一口,苦笑道:“哪有什么暗香?连酒香都品不出来!许是这亭子周围俱是梅花,本就香得出奇,把酒的香气掩了吧?”
他便笑出声来:“这酒曾在一株两百年的老腊梅树底下埋了五年,本来就是藏了股子梅花香啊!”
我还是尝不出来,只是敷衍道:“没想到梅花树下埋着的酒也能这样辛辣。大约也只有轸王殿下这般的高人雅士才会想得出这些主意吧?扫雪烹茶,梅下饮酒,真是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