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75)
任歌行的笑容凝固了。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果然不错,那真的是个浑身通红的人,由头脸到颈项,再到破碎衣衫里露出的肌肤,全是血一样的颜色,在屋顶上倏然掠过,突然身形一晃,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腿,断线风筝一样掉了下来。
他落下的位置,正好是这条小路通往街市的道口,这人一掉下来,百姓无不大惊,这人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堪堪挣扎着爬起来,翻起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
而就在此时,有白衣剑客似从天而降,将此人一剑穿胸。
变故和转折都来得太快,众人还都没来得及跑,眼睁睁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被一剑钉穿,此人浑身血红,可是当胸被刺了个大洞,居然没有流一滴血,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白衣人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唱戏的还能有几句戏文念,这两人却全程一句话都没有,那白衣人就像来的时候那样飘然而逝,颇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味,只留下一具红尸曝尸街头,缓过神来的百姓们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绕过,绕过去了,又一步三回头地看。任歌行站在原地,蹙起眉头。
“怎么了?”杨晏初道。
“这个小红人,”任歌行道,“你看他眼熟么?”
杨晏初踮脚看了半天,诚实道:“我看不着。”
“……看不着算了,”任歌行道,“这人是今天白天那个七窍流血走火入魔的疯子。”
杨晏初:“啊?那过去看看吗?”
任歌行道:“先等等。这事发生得太快,我总觉得有蹊跷。”
杨晏初道:“蹊跷在何处?”
任歌行道:“这走火入魔吧,的确是走成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但可能是我阅历太浅,我是真没见过全身通红的,这是练功练上火了还是红心火龙果吃多了……今天白天我是唯一一个探过他经脉的人,他的经脉已经非常虚弱了,说他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何以晚上又出来在屋顶上乱跑,又专门往人堆里扎?然后闹市被杀,直接曝尸街头,管杀不管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怎么说呢,太……”
“太顺了,起承转合无一不缺。”杨晏初接道。
“是太顺了。”任歌行道。
“任大哥,管埋的人来了。”李霑道。
任歌行和杨晏初望过去,只见一个灰衣男子站在那具红尸的旁边,他身量不高,很瘦,立着衣领挡住了下半张脸,看站立的姿势,很像是个练家子,他先是踢了这红尸一脚,把他从道中间踢到道边上,然后弯下腰。
他是想弯腰把红尸捞起来的,可是姿势十分古怪——他把一条胳膊横在尸体身下,另一条胳膊挡在尸体膝弯处,一用力把尸体打横抱了起来。
“不对。”任歌行道。
他像是一直在利用手腕和胳膊的力量,而正常人做抱这个动作的时候,一般会用手托住胳膊和膝盖,他避免了这个动作,只能说明他手上有伤!
任歌行和杨晏初对视一眼。
“不会真是他吧……”任歌行道。
“有什么不可能,”杨晏初道,“由南往北走到这里,要么是冀州或者关中,要么就是兖州。”
任歌行道:“未免太过招摇。”
杨晏初沉吟道:“灯下黑。都道妙音来去无影如鬼魅,若非鬼手,我们也难见他真容,现在乍然出现在市井街头,少有人认出也是正常。”
这人似乎不愿暴露武功,只是抱着这具尸体,慢慢从街头走入小巷。任杨李三人闪身躲入暗处,任歌行低声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我去看看。”
这人抱着尸体一路专挑黑暗无人的地方走,从兖州灯市直行到远郊荒甸。任歌行见他终于放下了尸体,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剥开了红尸的衣服,跨坐在尸体的身上,双手握住刀柄,噗嗤一声扎进了尸体的胸膛。
任歌行心中一跳,在暗处挑了挑眉。
那人双手握着刀柄,像犁地一样往下划,直到剖开了红尸的胸膛肚腹,仍然是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像剖开了一个草包。
那人低下了头,仔细地在红尸的肚腹里翻搅着,像在寻找什么,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站起身,任歌行微微偏了偏头,想看清他找出了什么,但是他双手空空如也。
“你不穿红衣裳,”任歌行“你”字出口的那一瞬,寒光一闪,那把匕首电光火石间循声而来,任歌行一侧身躲了过去,语气没有波澜地把后半句说完,“我险些没认出来。”
凤袖没有回头,道:“你冒然开口,也不怕打草惊蛇。”
任歌行道:“非也。诈一下你罢了,没想到还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