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46)
那店老板一路话不多,带着他们一直在抄近路,可兰陵城毕竟太大,走到城东,即使是骑马也要一个时辰,客仙居听起来像个酒楼的名字,可是并不在闹市之内,所在十分曲径通幽,那店老板在兰陵生活了三十来年,竟然也不知道这个客仙居到底是干嘛的,只说每日也不见有客人,门庭不高,修缮得还算齐整,看见了客仙居的匾,那店老板把二人卸下来就匆匆回去了,杨晏初和李霑过去扣了半天门,那门后方有回应,声音压得很低:“谁?”
杨晏初和李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可那人却道:“霍枫桥?并无此人,请回吧。”
杨晏初愣了一下,随即道:“是任歌行任大侠让我们来找霍前辈的。”
那边厢沉默了,半响,低声道:“容我通报我家主人。可有信物?”
李霑道:“有的,有的。”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门缝里递了进去,杨晏初看了他一眼,李霑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这是在浮梁的时候任大哥就给我的,说是日后即使我一个人在青州,拿着这块玉佩,也不会有人给我委屈受……小杨哥哥你要是介意,这个玉佩以后就给你了。”
杨晏初现在满心火烧火燎,无力道:“……我并无此意。”
少顷,那人折了回来,门开了。那人站在门口,对他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冒犯了,还请两位少侠见谅。”
杨晏初和李霑被用黑布蒙了眼睛带进门内,再摘下黑布的时候,眼前景象早已不同。客仙居门脸十分狭小平庸,后身却庭院重重,难测其大其广,二人被带到一处,摘下了蒙眼的黑布,眼前是个年轻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丹炉前面,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给丹炉扇风,听见有人来,他转过身。
杨晏初第一眼看见他,不由暗道,好憔悴的人。
和任歌行的劲瘦不同,眼前人极其苍白而清癯,身量很高,秀眉长眼,鼻梁很高,一把嶙峋瘦骨中依稀能看出本来的一副俊秀的好皮相,他一身松散的白衣,乌发也松散着,一开口,声音轻而喑哑:“找我?”
杨晏初微微一愣,没想到传说中的霍枫桥居然清减如斯:“……是。”
霍枫桥道:“何事?”
杨晏初道:“任大侠现在身中药人之毒,挟持了严家人去见严家家主,估计此刻已经被困在严家了,我们是来向霍大侠求救的,万望霍大侠能施以援手。”
霍枫桥嗤笑道:“别叫我霍大侠。”他顿了顿,道,“中了毒还去挟持别人,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为什么?”
杨晏初心中一痛,默然道:“为了护我。”
为了掩藏杨晏初作为当年临川药人谷出逃的药人的行踪。
霍枫桥应了一声,道:“事情居然都赶到一块儿了……你是李霑?”
李霑道:“小辈是李霑。”
霍枫桥这才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了二人一眼,道:“他挟持了谁?”
杨晏初道:“铜陵赵宣。”
“赵宣,”霍枫桥把这名字轻轻念了一遍,嗤道,“他的手伸得倒是长,徐州不算,居然还打兰陵的主意。”
杨晏初道:“霍大侠……”
霍枫桥打断他:“不要叫我霍大侠。”
“霍前辈,”杨晏初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深深一礼一揖到地,“万望您能出手相助!”
“救当然是要救,”霍枫桥看了一眼杨晏初弓下去的瘦窄的脊背,转过头去,拾起蒲扇扇了扇炉中火焰,轻声道,“只是还要等两个时辰。”
杨晏初惊道:“两个时辰!”
李霑冷汗也出来了:“霍、霍前辈,两个时辰,天都亮了!”
霍枫桥道:“天亮了又如何。论身外物,李氏夫妇托给他的那两样东西一日在任歌行那里,赵宣还有严家人就一日不会弄死他,论他自己,他若是变成药人,就是药人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他们怎么舍得让他死。”
霍枫桥说得那样举重若轻,可是杨晏初眼圈都烧得极红:“霍前辈,纵然性命无虞,可那是严家的地界,任大哥在那里在受什么折磨!……想也能想得到,您还是尽快啊!”
“我也想尽快,”霍枫桥语气没什么波澜,只是话音里似有慨叹,他道,“只是你要给我准备后事的时间啊。”
杨晏初和李霑都愣住了。
霍枫桥微笑起来,指了指身后的丹炉:“此药需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方可以炼成,到如今,正正只差两个时辰,此药若成,可解兰陵药人之毒,心里别只想着你的任大哥,严家地牢里还关着那么多无辜被咬伤的人呢,你要救,只救一个?”
杨晏初哑口无言,默然捏紧了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