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22)
任歌行扫了说话的那人一眼,认得那人是徐州宋鹤的父亲宋九思,宋九思一对上任歌行血红的双目,心中陡然生畏,硬撑着回道:“盟主,你知道的,咱们现在的人马,就是加上任家的,也不够和羽林军城上城下拖那么久……”
任歌行尚未来得及回话,李霑无视了宋九思的絮絮叨叨,凑到任歌行身边,低声道:“任大哥,要不就硬打吧,”他举起一根手指,“我可以……”
任歌行看了宋九思一眼,低声对李霑说:“不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今非昔比是不假,可朝彻珠没教你怎么打人。”
李霑在原地转圈:“那我现在在这儿待着有什么用啊,我还不如跟着推城门去!”
任歌行一言不发,沉默地拉弓射箭,放倒了一个正在暗处放火抛物的羽林军。随着那人的坠落,在草木燃烧的毕剥声响中,任歌行似乎隐隐地听见了一声异动,像什么被打翻的轻微声响,他皱眉偏了偏头,那声音很细微,流淌在箭雨破空的烈烈风声中几乎不易分辨,宋九思见他不理,更是怒道:“盟主,不能再用寻常打法了,我告诉你……”
任歌行终于认出了那声音是什么,他心里咯噔一声,霍然自马上起身,语速飞快道:“后退,让没上云梯的后退!”
接令的军鼓手刚擂响了第一声战鼓,任歌行暴喝一声:“后退!”
来不及了。火油从城墙上倾浇而下,浇在方才扔下来的草料上,火海瞬间窜起一丈来高,迅速变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火墙,浑身着火的将士哀嚎着跌下云梯,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宋九思傻眼了,骂了一句娘,拍马上前,李霑叫道:“宋伯伯你干什么去!”
“娘的,”宋九思头也不回地吼道,“那他妈里面有我儿子!”
任歌行捏紧了箭筒,李霑惊叫道:“宋公子!”
“让他们后撤,”任歌行道,“撤到火线以外。”
任歌行的声音非常平稳,李霑偏头看了看他,猜不透这个年轻的剑侠在想什么,任歌行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眼前的惨烈的人间景象,听着耳边不似人声的嚎叫,看火舌舔过地上打滚的人的每一寸皮肤,连天的火光和烟尘映入他血红的双眼,像烈烈燃烧的一把浮土。
宋九思用一件大氅包裹着宋鹤纵马归来,这个曾经幼稚跳脱的少年第一时间扎进了战场,潼关,五州,长安,现在浑身是伤,那张清秀周正的脸有一半几乎面目全非,他呻/吟着道:“任大侠……”
任歌行眼中亦有痛色,俯身轻声道:“……宋公子。”
宋鹤没说话,艰难地对他笑了笑,宋九思抬首眼中已有泪痕,道:“不能再打了,围城吧。”
任歌行咬了咬牙,道:“我们拖不了那么长时间。”
宋九思怒吼道:“那怎么办,不能全折在这儿!”
任歌行道:“李霑。”
李霑忙道:“哎!”
任歌行道:“泰阿令在你手上。让你的人护住你,别的不用管。在城门外接应,城门一开,带人冲进去,无论生死,冲过瓮城,只要进城,就赢了一大半了。”
李霑眨了眨眼,疑惑道:“不是,哥,城门怎么就一开,城门哪那么容易开……”
“宁大侠。”任歌行唤道。
宁安出列,应声道:“盟主。”
任歌行对他点了点头。他记得这个给霍枫桥承诺兰陵永无药人的寡言的男子,他对宁安笑了笑,指着城墙道:“不用云梯,宁大侠能翻过去么?”
宁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可以。”
“好男儿。”任歌行道,“通晓五州,所有精锐分挑出来,不用云梯跳不过墙那样的不要,跟着我和宁大侠楔进瓮城,从里面打开瓮城关口。”
“疯了你!”李霑失声叫道,“瓮城!你带那么点人进去!哥,古今中外没有这么打的!”
“古今中外也没像现在这样。别废话。”任歌行道,“只要出了瓮城进了长安,看见我就跟我走,如果没看见我,看见宁大侠,就跟着他走,懂了吗?”
宁安闻言一怔,任歌行向他投出问询的目光,四目相接,宁安顿了顿,对他点了点头。
“不是,”李霑的声音抖了起来,“任大哥,什么意思,什么叫‘如果没看见你’?”
任歌行摆了摆手:“没看见我的意思就是我还没出来,别都擎等着。”
宋九思急道:“不合适吧,盟主,都是自家的尖子,就这么扔到瓮城里,万一折在里面……”
其他几位家主见他开口,也都纷纷小声应和道:“是啊,都是精锐,这未免也太冒险……”
任歌行不想废话,语速飞快:“不然怎么办?你们说个办法。围城么?江家后军说来就来,翻墙云梯都让人家烧了,硬打么?别说你们那些精锐,五州七成人马都得他妈折在瓮城里,进了长安城你们拿什么跟人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