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14)
任歌行听不下去了,心里实在难受:“小霑啊……”
李霑说:“他刚才说什么?‘如果朝彻珠能为我所用’,什么意思?我……我已经废了啊。”
“不。”一直没说话的杨晏初突然开了口。
杨晏初道:“我刚才问了邵老爷,朝彻珠自你而生,不会伤你,”他叹道,“这大概,也是他肯告知你的理由。乱世之中,能够自保终究是好的。”
“哦。”李霑愣愣地点了点头,表情一片空白,长久地沉默。
任歌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知道自己要牛逼大发了,傻了?”
李霑木然问道:“那我爹娘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任歌行道:“大概……他们也不知道吧。”
唯一一个知情之人邵老爷远在兖州,生死不知善恶难辨,半生挣扎在愧悔中的李氏夫妇,就算知道,又怎敢在临死前将真情吐露。
李霑颔首道:“嗯,他们不知道的。他们若知道,不会不告诉我。”
任歌行哄孩子一样好脾气地点头,然后掰开李霑的手:“把这壶放下,你也不嫌烫……来,撒手,让我喝口茶。”
李霑摊开双手,掌心一片红。杨晏初叹了口气,说:“我叫人给你冷敷一下。”
李霑摇摇头,他脸色惨白,血色全在手上。他趴在桌子上,极痛极疲惫地抽了口气,低声道:“我刚才就是想诈他一下罢了。”
“诈出来了,不也挺好。”任歌行笑了笑,“前事且不论,如今朝彻珠若真为你所用,小李子一下就变大李子了,一挥手,哗,死一片,想想是不是舒爽极了。”
李霑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声笑起来:“我竟分辨不清,这是馈赠还是惩罚……任大哥,我刚才是真心想把泰阿令给你的,我不知道……”
“歇了吧,”任歌行微笑起来,喝了口茶,“就算你真心要给,我要是收了,半夜也睡不着觉啊。”
李霑说:“明日就要出发了吧。”
任歌行道:“嗯。”
李霑捂住了脸,默默道:“帮我请邵老爷来一趟。”
任歌行顿了顿,道:“想好了?”
李霑轻声说:“没时间了。”
任歌行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住,侧过身来说:“你若担心战时锋芒太露引起祸端,可以不必如此仓促,你要是想韬光养晦,我自会……”
“好兵器就是要打仗的时候用,我虽无用,也没那么软弱。”李霑道,“帮我把他请过来吧。”
任歌行回头看了他一眼。李霑低头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挺直了腰背。时至正午,阳光照进正堂,李霑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清秀而憔悴。
任歌行长叹一声,和杨晏初一同走出门去。从正午时分行至日落西山,十六年的光阴缩地成寸,在今日缓缓降下帷幕,落笔洗埃尘。
直至如血残阳照在邵府的瓦檐翘角之上,朝彻珠,这枚象征着死生一观,朝阳初启的内丹,历经十六年的隐瞒,辗转,因果纠缠与风云际会,终于回到了他的丹炉体内。时至今日,谁也无法将当年李氏夫妇与邵审言的所作所为一一还原,任歌行回首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他知道,今日之后,那里会走出一个少年,生于死人的白骨和谎言,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从此变成天风海雨中的一影孤鸿。
整整三个时辰,任歌行和杨晏初一直守在门外,紧紧听着门内动静,三个时辰之后,李霑尚且还在昏睡,任歌行伸手去探他的经脉,沉静而渊深,尚不知有多么惊世的力量在其间涌动。任歌行摇摇头,悄悄走了出去,掩上门,杨晏初站在门口往里瞧,悄声道:“怎么样?”
任歌行摆手道:“没事。半夜能醒,明天能走。”说完又笑了笑,道,“这以后小李子只要一出手,方圆十里什么李子杏桃儿的都打哆嗦,听着是不是挺厉害的。”
杨晏初挑了挑眉,道:“能打得过你么?”
任歌行道:“打是打不过,但是我要是站着不动让他楔我一下,我血能滋你一脸。”
“……嚯,”杨晏初说,“出息了。”
任歌行就低着头微微一笑,懒懒散散地迈过门槛,坐在了李霑门外的屋檐下。杨晏初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守着小霑等他醒么?”
“嗯,”任歌行轻声道,“也晒晒太阳。”
战争开始的前一天傍晚,就像之前的许多个傍晚一样温暖安静,让人产生无所事事荒度余生的错觉。任歌行眯着眼睛仰起头,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丹砂一样的颜色,莫名显得有些萧索。
任歌行展开双臂,轻声道:“夫人,让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