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341)
——陈琮,这些人不会说话哎。你说,我如果从汉语拼音教起,开班授课,能教会他们说普通话吗?
——陈琮,棍叔要是来这儿,得欢喜地跳起来。可惜啊,只有我来了。
她定了定神,继续话题。
“有时候,我又不知道我这样算是什么怪东西,特别孤独,就在那抹眼泪……所以,我突然听到自己听得懂的话,开心极了。”
肖芥子开心的结果就是,她毫不客气地抓了两个白瞳人。
当然,她知道交友的正经流程应该是先温和地与对方接触沟通,但她太兴奋了,没那个耐性,再说了,抓来再说嘛,先上车后补票。
陈琮听得简直是要笑倒:“先上车后补票,是你这么用的吗?”
肖芥子无所谓:“管它呢,在那种地方,谁还纠结用词啊。总之呢,我抓了一男一女,男的年轻帅气,女的年轻漂亮。”
陈琮叹服:“你抓人都得抓好看的!”
“谁让他们最惹眼呢。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呢,毕竟都二十来岁、年龄相仿,没想到,还是姨侄关系。”
男的姓邢,管那个女的叫裴姨,都是从地面下去的,越界之后,身体产生变化,只能永远留在下头了——而正因为他们下去的时间不长,与肖芥子在沟通上毫无障碍。
就是自这两人口中,她知道了颜老头是什么东西,还知道了地面上有一群人,是专门对付颜老头这种人的。
他们甚至还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告诉她:“砍头什么的,绝对杀不死那个颜老头,最多半年,新头就又长起来了。要想彻底制死他,建议你拨这个电话。”
第154章
那个号码是谁的, 对方没说,只是表示凭这个号码可以联系到专门对付地枭的人,那些人都是专业的, 会想方设法把颜老头这种异类给铲除掉——实在杀不了, 抓来送到地下交接也行。
肖芥子默默把这号码给记下了。
那之后, 她继续往更深处去, 穿过颜老头口中连地枭都忍受不了的“燥热”地带,这一段是真正的黑暗和寂寞旅程, 她没有遇到任何生物, 但与此同时,心中又升起小小的骄傲:这经历, 足可吹嘘一下了, 古往今来, 也没几个人到过这儿吧。
再然后, 天一下子亮了。
炽热、红亮, 明明晃晃。
据那个裴姨说,地下也有“太阳”, 只不过这个太阳的光亮,她们无福消受。
肖芥子知道, 自己快要见到阴间的太阳了。
但即便有石蝗护体,这儿还是让她太难受了, 能明显感觉到,石蝗在这儿也是勉力支撑、直如强弩之末, 她甚至一度担心:继续往下迈步, 石蝗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刻骤然溃散, 而她, 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就会化作一抹烈焰。
她给陈琮形容:“周围都是极高温的那种颜色,我的眼睛只能眯出一小条缝、根本没法完全睁开,呼吸很慢,尽量憋着,因为每一次吸气,都好像是把火吸到了肺里,整个人简直是要从里头燃起来。”
而且,可能是因为温度太高,看什么都是扭曲的,她的步子歪歪斜斜,一步一蹭——之前她还意气风发地自比为地底横行的巨妖,现在只觉得自己像锅台上快要被烤焦的蜘蛛,还在不自量力地想去到更烫的锅沿边。
明明是可怕的境况,但她说起时言笑晏晏,眼底还带慧黠的亮,陈琮倒也不觉得紧张,他察言观色,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还挺喜欢那的?”
肖芥子被问得怔住。
过了会,她不好意思地笑:“好像……是有点。”
是她既有生命里和设想中从未出现过的“风景”,突然大笔涂抹进来,最初的惊愕过后,有“赚到了”的甜蜜余味。
***
母亲去世的那一晚,陈天海指点她去找姜红烛,她是挣扎和衡量过的。
她算了笔账。
一,别听这莫名其妙的老头瞎掰,还是现实点,努力生活,珍惜还剩下的十多年,该吃吃,该玩玩,把余下的人生好好过完。
二,横竖是个死,与其是一眼看得到头的这种死法,不如去误打误撞一番。万一这一去,真多捱了三五年,多看了别样风景,那都是她“赚到的”。
……
她朝着最炽热、最红亮的那一处走。
末了,走到了类似悬崖口的深涧边。
难怪这一处明明晃晃,原来“太阳”在下头,阴间的太阳,得低着头看。
肖芥子战战兢兢,飞快地伸长脖子朝下看了一眼。
其实离得还很远,涧底像是涌动着沸腾的铁水,又像翻起岩浆的巨浪,有时浪沫飞上岩壁,或是停驻着腾起烈焰,或是蜿蜒流淌成赤红发亮的火线。
还有的时候,岩浆会忽然形成往下的漩涡,紧接着向上喷爆,数不清的火点绕旋着腾空,是她生平看过最盛大华丽的焰火。
只可惜她的眼睛受不了,看不了几秒就得闭上缓好久,但即便闭着眼,还是兴奋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心说:真不错,看到了这辈子都没看过的,值啦。
也不知道是节气到了、天热,还是被她说得热由心生,陈琮拉开领口,狠狠喘了口气:“那几块石头,你扔下去了?”
肖芥子点了点头,答非所问:“陈琮,我觉得下头是有生命的。”
她不知道涧底的温度有多高,但她本以为,那几颗宝玉石扔下去,半空就会烧融、甚至汽化。
然而并没有,那几块石头,陨石般直坠下去,再然后,翻沸的岩浆之间,好像窜起了什么,像一条通体赤红的蛇,瞬间就把石头卷裹于内、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