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758)

作者:阿琐

孤独是什么呢,是大半夜哭泣,也不会有人知道吗?

翌日天明,苏麻喇带着慈宁宫小厨房做的点心,趁着早膳的时间来景仁宫,御膳房的人刚刚放下食盒,好些日子没见苏麻喇姑姑,都纷纷来行礼。

苏麻喇随身带了几块碎银子,就都赏给了他们。

几个小太监便悄悄说:“姑姑,佟嫔娘娘昨夜的晚膳,一口没动送回去了,怕别是身体不适。”

苏麻喇命他们不要多嘴,令随行宫女去打点食物,而后独自走进内殿,元曦已经在镜台前梳头。

“给姑姑请安。”香草放下梳子来行礼,苏麻喇递了个眼神,她们就识趣地退下了。

“奴婢给您梳头吧。”苏麻喇走上前,笑道,“您今儿起得晚呀。”

元曦眼睛肿肿的,苏麻喇不知她是昨夜没睡好,还是哭得太厉害,但绝口不提也不问,轻轻为年轻的孩子梳头,一面说:“三阿哥昨天送奴婢到门前,要奴婢一定转告娘娘,他想念您。”

“玄烨那么顽皮,让您操心了。”元曦的嗓音哑哑的,疲倦又憔悴,那么阳光而鲜亮的人,仿佛被这初秋的薄霜打蔫了。

“三阿哥可乖了,娘娘几时得闲,去看一眼可好?”苏麻喇说,“您看奴婢来来往往的,你就别顾忌了。”

元曦颔首:“我好心顾忌,只怕人家根本看不见,我也是白忙一场。”

苏麻喇为元曦盘发,用发簪将青丝固定,便接着这话问道:“娘娘,昨天皇上和太后,说什么了?”

元曦摇头:“姑姑,太后要我忘了,即便太后不说,我也不会再对任何人说,对不住您了。”

苏麻喇颔首答应,取过首饰盘,请元曦挑选珠花宝钗,元曦随手拿了一支,根本无心打扮自己。

“娘娘,太后若是要去盛京过冬,您愿意跟着去吗?”苏麻喇问。

元曦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苏麻喇:“回盛京?”

苏麻喇依然问:“娘娘愿意去吗?”

元曦眼中含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对苏麻喇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姑姑,我怕我走了,再也回不来。我怕我彻彻底底,从他心里走出去。”

苏麻喇点头:“是啊,一旦分离,只怕真的要忘了。”

元曦哽咽:“姑姑,我没出息。”

苏麻喇蹲下来,捧着元曦的手道:“娘娘别这么说,难道太后,也没出息吗?”

元曦泪如雨下,口不能言,她真是委屈极了,也吓坏了。

她万万想不到,那母子之间的关系,竟然恶劣到了这份田地,福临他怎么能对自己的母亲说出那样的话,元曦吓得魂飞魄散,整整一夜合不上眼。

“您从佟夫人口中听说的,曾经那位骄傲霸道的玉福晋,是被人捧在手心的人儿。”苏麻喇眼眶微微湿润,“可她现在,张开羽翼保护着她的孩子们,在她之上,是冰霜雨雪,狂风雷暴,再无庇护。”

“是……”元曦跟了皇太后六年,早已将她当做生母一般敬重爱戴,此刻心疼得,只忍着不敢哭。

“所以,请娘娘原谅奴婢的自私,强求您委屈忍耐做的那些事,皇贵妃也好,皇上也好……”苏麻喇从蹲着,改为跪下了,“娘娘,奴婢能托付的人,只有您了。”

元曦要苏麻喇起身,自己也离座站起来,长长呼一口气,冷静下来说:“姑姑放心,我把玄烨交给您,您就把太后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做。至少这宫里,还有一个人的话,他是听得进的。”

话音才落,门前有小宫女闯进来,是慈宁宫的人,着急火燎地说:“姑姑您快回去,太后烧得厉害,都叫不醒了。”

苏麻喇顿觉晴天霹雳,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顾不得再说什么,抛下元曦直奔回慈宁宫。

元曦匆忙穿戴衣裳跟来,太医已经来了好几个,在里头想法子要先为太后退热。

消息传到乾清宫,皇帝停了早朝赶来,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外,除了慈宁宫的人,眼下还没人知道昨天母子俩到底发生了什么,福临一见元曦,就眼神恍惚,心虚地飘开了。

皇后到了,连葭音都挺着肚子赶来,福临见到她,就想过去关心,可一想到眼下的情形,到底还是忍住了。

许久之后,太医满头虚汗地出来,告诉皇帝说,暂时无法为太后退烧,只能先用冰冷的帕子护着脑袋,但求不要烧坏了脑袋,其他的且看药灌下去后,能否起效。

“太后是什么病症?”皇后着急地问,“昨儿早晨还好好的呀。”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并无大疾,像是风寒,又不是。”太医惴惴不安,尽量婉转地说,“人食五谷……难免、难免……”

若是平日,福临必定怒斥太医敷衍,可今天他比谁都明白,亲娘是被他气出病的。

他昨天脑子一热,竟然对额娘说出那样的话,甚至于当时当刻觉得,能气到母亲,也是出了口气了。

他怎么会恶毒至此,他怎么能扭曲成这样,福临后悔莫及,恨不得能替母亲生病。

玉儿高烧不退,昏睡不醒,太医院能上的人都上了,妃嫔们都在慈宁宫外守候不敢离去,大臣们听说太后重病,亦是聚在朝房里等候消息。

紫禁城里气氛凝重,元曦见自己插不上手,而葭音姐姐挺着肚子十分辛苦,便说要送她回去。

皇后便一并命陈嫔和克里纳喇氏也回去休息,道是:“别再添乱了,你们都回去吧。”

葭音不敢坚持,唯有跟着元曦走了。

一路上,陈嫔与克里纳喇氏离开后,元曦搀扶着葭音,不等她开口,葭音就主动说:“我能做什么吗,我看皇上的神情,觉得太后这一病,似乎……和皇上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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