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22)
科尔沁来的几位,都聚在海兰珠身边,说着亲昵的话,哲哲则要顾及更多的人,言笑之间从容周到地应对着。
不多久,前头传话来,大汗与众贝勒已经动身,请福晋们相随。
将出门,不知谁在说:“明天也是大妃的忌日。”
哲哲心中含怒,可今日的场合,不论如何也要为皇太极撑住,便按下心中不满,只当没听见。
齐齐格更是稳重,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学会了尴尬的时候,如何应对这些尴尬的事。
但她知道,每年到了这一天,多尔衮都很痛苦。
阿巴亥大妃的忌辰,与努尔哈赤仅差了一天,八年前父汗故世的第二日清晨,额娘就在大汗的灵堂上自缢殉葬。
那一年,多尔衮和齐齐格还不满十五岁,看着丈夫伤心痛苦,她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走到门前,齐齐格忽然停下脚步,叫后头的人险些撞上来,大玉儿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问:“怎么了?”
齐齐格摇头敷衍,心里则惦记着,昨夜太得意太甜蜜,叫她忘记了转达十二贝勒的话,忘记告诉多尔衮,他哥哥要佩刀去参加祭奠。
虽然她看不起阿济格窝囊,可今天这样的场合下,不能不当一回事。
第033 额娘的亡魂
大玉儿分明见到齐齐格恍神,她却说没事,大家都在往前走,自己也不好停下来,可心里就是觉得怪怪的。
跟在一旁的海兰珠关心道:“你和齐齐格怎么了?”
大玉儿摇头,看向姑姑身边的人,不知是那端庄从容的背影有异样,还是她心里不对头,而昨天对皇太极说的那句“我知道了”,更不是随口来的。
那一刻,仿佛瞬间开了窍,大玉儿第一次体会到丈夫对多尔衮的忌惮,或许不仅仅是对多尔衮,而是皇太极孤坐汗位的彷徨不安。
她挺起背脊,带上姐姐,稳妥地跟上姑姑。
绵长庄严的队伍,离开皇宫,去向盛京东郊皇陵,女眷们在后头坐马车坐轿子,行止有序。
抵达皇陵后,众贝勒拥簇皇太极登上大殿,哲哲也率领众福晋紧随其后。
努尔哈赤的陵墓,前临浑河,后倚天柱山,万松耸翠,大殿凌云。
大殿前一百零八级台阶巍峨庄重,将要走完时,忽听得惊呼声,众人的目光循声而来,只见齐齐格跌倒在台阶上,所幸没有牵连旁人,所幸没有滚下去。
多尔衮见妻子摔倒,立时身行敏捷地跑下来,抱起齐齐格问:“摔哪儿了?”
齐齐格顺势伏在他肩头,轻声将阿济格的话说了。
多尔衮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可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松开手让齐齐格站稳,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说:“小心点。”
那边厢,皇太极已经往大殿内走,多尔衮不敢耽搁,撂下妻子,追随而去。
哲哲看了眼齐齐格:“要不要紧,让人搀扶你退下休息。”
齐齐摇头,大方地笑:“叫您担心了,怪我不小心。”
一行人继续登上大殿,海兰珠见大玉儿站定不动,轻轻拉扯她:“玉儿,该走了。”
大玉儿晃过神,跟着姐姐拾级而上,她刚才看见齐齐格仿佛对多尔衮说了什么,多尔衮脸色骤变,不过很快夫妻俩就像没事儿人似的。
“玉儿?”
“是。”
海兰珠温柔地问:“你是惦记孩子们吗?”
大玉儿忙点头:“是啊,早晨阿哲哭得厉害。”
海兰珠笑道:“有苏麻喇在,乳娘们也这样尽心,回去就能见着了,别太担心了。”
她本是好心安抚妹妹,可话说多了,恰好被哲哲听见看见,哲哲怒视着她,目光里似在警告她别不懂规矩,海兰珠不敢辩解,立刻低下了头。
大玉儿见姐姐被姑姑误会,心里很愧疚,也不敢再胡思乱想,带着姐姐紧紧跟上前。
努尔哈赤的祭奠,隆重庄严,今日他的灵柩,将葬入皇陵地宫,同寝相伴的,还有皇太极的生母叶赫那拉孟古大妃,以及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乌拉那拉阿巴亥大妃。
行礼时,皇太极为首,代善阿敏等分列随后,多尔衮和兄长阿济格,并没有被叫到前头,虽然他们才是阿巴亥大妃的亲生子,可今日,也只能序齿而立,跟随在众叔伯兄长的身后。
阿济格有没有佩刀,多尔衮不知道,可他猜中了一件事,皇太极不敢对额娘不敬。
皇太极逼死了额娘才得到汗位,额娘的亡魂,会纠缠他一生。
男人们行礼后,哲哲率众福晋上前,贝勒们分立两侧,这边大玉儿与齐齐格走在一起,她们从面前走过时,旁人眼中是看着自家福晋的多尔衮的眼里,其实只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许久不见,大玉儿的气色好多了。
第034 祭奠之乱
似是感觉有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大玉儿朝这边看,谁知竟与多尔衮四目相对,她内心一颤,多尔衮更是诧异,迅速地避开。
行礼叩首,繁复的礼节,大玉儿一板一眼地跟着姑姑做,心里有些乱,刚才多尔衮的目光,又勾起她对皇太极的担心。
俯首时,见一块手帕从齐齐格的袖口滑落,大玉儿的记忆突然回到八年前,想起当年,她曾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哭泣的多尔衮。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转眼八年,哭泣的少年,如今浴血沙场建功无数,当年懵懂无知的小福晋,也不再同情他的可怜,而是满腹担心,怕他会伤害自己的丈夫。
会吗,多尔衮会吗?
大玉儿并不愿相信,这八年里,多尔衮用性命为他的兄长换来一场又一场胜仗,他并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活着回来,这样拼,难道不是为了大金,不是为了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