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200)

作者:雕弦暮偶


宣榕又摸出另一旁的《楞嚴經》,這本有點年頭,上面還有她年幼時做的紅筆批註,不容置疑道:“那換一本吧,這本你肯定沒看過,禮極殿以前不教佛經。”

耶律堯輕嘆一聲,妥協道:“好吧。若我……”

宣榕不等他說完,低著頭又掏出另一本厚重如典的《刑論》。指尖微扣書面,意味不言自明。

耶律堯:“……”

他默默閉瞭嘴。

從鬼谷出發,沿途南下,前往安定。走得都是官道,平日歇在驛站,唯有采風踏青、拜訪當地大儒時,才會暫且偏道。

第一天,相安無事。

第二天,太平無事。

第五天,一路順利。

第六天,宣榕剛松口氣,覺得這人安分守己瞭。

轉天夜裡,她就撞見瞭一身是血的耶律堯。

宣榕:“……”

正值入夜,青年玄黑衣袍的暗紋深紅浸染,鮮血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滴落,似是剛想回房換洗,就與宣榕在長廊相遇。

月色下,她眼底滿是錯愕。

耶律堯也腳步一頓。他眉心戾氣微收,剛要開口。

宣榕先倒抽瞭口冷氣:“你……受傷瞭?”

這或許是她的習慣,永遠不會率先責難,而是先行關懷。

耶律堯似是做瞭她會發難的準備,聞言怔住,略微不自然地瞥開視線:“不是我的血,別人的。”他解釋道:“我去夜市買酒,看到某傢酒肆生意很好,以為稀世絕釀,便等瞭半時辰,但結果相當一般,剛想走,就聽到樓上傳來打鬥——”

宣榕遲疑道:“客人爭執?”

耶律堯懨懨地垂眸,長話短說:“大概是酒肆男主人在毆打小廝。我聽到周圍人湊熱鬧,七嘴八舌談論起來,說這傢酒鋪生意好,是因為當壚賣酒的七八個小廝,會在白日表演戲法,譬如吞刀噴火走鐵刃,引人註目。五六年來,讓酒肆愈發紅火。但因為簽瞭賣身契,這些小孩逃脫不得,常被主人洩憤打罵。”

宣榕眉間微蹙:“你身上血跡是孩童們的?”

耶律堯搖頭:“不是。酒肆主人的。”他接著道:“樓上爭執終結在一聲尖叫裡。有仆從慌張跑下來,大喊‘殺人瞭死人瞭’雲雲。這種樂子,自然一堆人要湊熱鬧,樓下食客頓時就有三兩結對,想要上樓一探究竟。卻被樓梯走下的小男孩擋住路。十來歲,提著刀,臉色陰沉,刀上有血。”

他嗤笑一聲:“那幾個喝醉瞭的食客當時癱倒在階,被嚇得連滾帶爬逃走瞭。整個酒肆客人跑得一幹二凈。”

“那你……”

耶律堯道:“我問他們要不要幫忙。”

宣榕眉心一跳:“誰?酒肆掌櫃?”

“那……自然不是。”耶律堯笑道,他愉悅輕笑時,眼底有不甚明顯的臥蠶,在月色下看起來像隻霍亂人間的妖,“我問那群殺瞭人的孩子。”

宣榕有瞭點猜測:“什麼忙?”

“處理屍體。”又一滴血落在回廊,隱入舊木,眼看逐漸蔓延到宣榕腳下,耶律堯不動聲色地退後瞭兩步,“他們……搬不動那人,酒肆掌櫃吃的膘肥體胖,很沉。”

宣榕沉默片刻,先是召來手下,囑咐去查清實情。又問向垂眸不語的青年:“你為何會想幫他們?”

耶律堯笑道:“因為很有意思。”

“哪裡有意思?”

宣榕本以為他會說,孩童奮起反擊會有意思。

沒想到,青年想瞭想,漫不經心道:“人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死的,衆目睽睽多少人證物證。但屍體無影無蹤,定不瞭罪,會很有意思。”

宣榕:“……”

她後知後覺,品到瞭點耶律堯當年當真極有分寸。

身在望都,脫離朝政。哪怕有無數機會能夠安插人手、攪弄渾水,也保持距離未曾逾距。

於是她哭笑不得道:“那你不該直言坦白,你該好好瞞著。阿松他們順著你的蹤跡去找,定能找到。”

耶律堯不以為然:“他們找不到。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哪裡。”

宣榕微微一怔:“為何?你不是覺得不拘法理很有意思嗎?”

耶律堯指尖摩挲,黏膩的血跡讓他略微煩躁,似是很想靠近眼前人,但到底駐足止步,他幹脆往廊下長椅一坐,聲音輕聲,嗓音裡的厭倦快要溢出來:“不想瞞著你。你別怕我。不過他們……”

忽然,耶律堯瞳孔微縮。

一隻纖長白皙的手落在瞭他的頭上,安撫一般,力道極輕極柔,一觸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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