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201)

作者:雕弦暮偶


宣榕的嗓音也像月下輕柔的夢:“放心好瞭,他們應當也不會有什麼事兒。前年有一道律法推出,規定‘衛己’無罪,隻要證明那個小孩當時處於生死危機之下就行瞭,我想這應當很簡單,若圍觀食客所言無誤,他們這五年應該日日都處在心驚膽戰的險境裡。”

說回來,這項律法,還是源自瓜州縱火案裡那些勇敢的女子。

世道很奇怪。

有人生來有刀,如她和謝旻。

有人可奮而奪刃,如耶律和昔詠。

可還有那麼一類人,權柄永遠無法到其手。或者就算有,也會被來自更高的權威輕易碾碎——無權無勢的瓜州女子如此,被強奪功名的佈衣學子如此。

他們必須要有某項制度加身作保,才可自由行在世上。

耶律說她喜歡涇渭分明,秩序規則。

確實不錯。因為隻有秩序規則,才能淩駕“人”之上。

無人可例外,這實在是一件美妙的圓滿。

而這種有序的安寧,冷靜溫和。

仿佛也能安撫陰鷙的情緒。耶律堯濃睫一顫:“我把人埋在瞭四空山懸崖上。你讓幾個輕功好的去找一找,能找到。”

宣榕溫聲道:“好。這事最遲後日就能塵埃落定瞭。你今兒藥喝瞭嗎?早點休息。”

兩手血跡斑駁,耶律堯不敢動彈,等宣榕收回手,方才擡眸問道:“喝瞭。我這次算肆意行事嗎?”

“算,但也不算做錯,揭過不提不就好瞭,你還……”宣榕失笑,“以前你頂撞夫子,他大發雷霆,罰你抄書面壁也沒看你照辦過。失憶後怎麼這麼老實坦誠?之前打你不痛的嗎?”

不知為何,耶律堯聞言低笑瞭一聲:“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宣榕素白紗裙在夜風裡飄曳,馮虛禦風,出塵於世。她不明所以:“什麼?”

“絨花兒,你打人好輕。”耶律堯站起來,又俯下身,在宣榕耳邊輕聲道,“一點兒也不疼。”

押醋

他嗓音被酒意浸染, 仿佛掠過雪山峰巔的風,微微低啞。

輕狂的言辭也被帶得不像挑釁,反倒生瞭點別的意味。

某種更幽微的意味。

“我沒用力, 本來就沒想打傷……”宣榕愣瞭幾瞬,才後知後覺感到微妙, 耳朵騰地一下紅瞭, 說不清是惱羞成怒, 還是無奈輕嘆:“……耶律!”

耶律堯直起身:“嗯, 我在。”

他像是不懂她為何惱怒:“怎麼瞭?”

宣榕:“…………”

她不自在地抿唇:“你不要……”

耶律堯追問:“我不要如何?”

從頭到尾講述習俗禮儀,不亞於開天辟地。工序繁瑣浩大,宣榕一籌莫展, 隻得放棄:“……你不要湊那麼近說話。”

耶律堯歪瞭歪頭:“好罷,這也是有成規的麼?下次不會瞭。”他低下頭, 看瞭眼手掌, 道:“滿手滿身都是血, 實在不成體統。我先回房洗漱瞭,有事喚我。”

宣榕:“……”

她還在斟酌遲疑的話被堵瞭回去, 有些鬱悶。

幹脆走向驛站院落池邊,池中錦鯉翻滾躍動, 水面波光粼粼, 鱗片銀色皎潔, 忽然一道石子落水聲,“噗通”驚動滿池魚群。

帶起瞭好一陣魚躍破水, 噼裡啪啦。

她站定腳步, 怔瞭片刻, 才反應過來,是方才不小心踢中瞭一塊石子入水。

而漣漪至此還未停歇。

宣榕在驛站多留瞭兩天, 處理因耶律堯插手,而橫生枝節的酒肆小廝弒主一案。

此案處理起來些許複雜。

首先,小廝們簽訂賣身契約,即便是活契,但奴仆傷主本就是惡事,不占情理;其次,這群八歲到十二歲不等的孩童是協同作案,衆人行兇,性質嚴重;最後,酒肆女主人哭天搶地,要求重罰,甚至不惜重金賄賂衙門官員——

於是宣榕直接從最後一樁事兒下手,讓女主人暫時因行賄扣押,無法插手案子審判。又再三叮囑官府按律審判。

最終,衙門結合孩童舊傷、多方口供,三位殺人主犯被判徒一年。

宣榕收到此案結判的時候,已是五天之後。

一行人也來到瞭安定城郊。

她收瞭信報,輕輕一嘆:“仍有缺漏,但還算合理。”

此事若在三年之前,這十六個小孩必死無疑。

驕陽如火,六月初上的夏暑有如蒸籠。

安定本就在大齊西南,熱風陣陣,官道兩旁古木參天,緩解幾分熱意,但嘶鳴的早蟬愈發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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