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153)

作者:雕弦暮偶


唯獨那提著小胖子的青年站定不動,漫不經心地擡頭,向高臺望去。

他神情慵懶,像是臥伏歇息卻被打擾的野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愉,淡淡問道:“別動。再動把你扔下河去——哪傢小孩?”

宣榕微微一愣。

而耶律堯似乎也註意到瞭輕功絕佳的幾名暗衛,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幹脆提著小孩走上酒樓,被一位婦人感激涕零地接瞭過去。

他擺瞭擺手,徑直向宣榕走來,眉梢一揚:“禦林軍輕功不行,果然是你的人,來湊文會的熱鬧?”

“算是吧。”宣榕笑道,避開他目光,剛想召來夥計。

沒想到店小二一見耶律堯,熟絡地湊瞭過來:“公子來瞭?今兒還是羅浮春?”

宣榕瞧著有趣:“這位公子經常來?”

店小二挺瞭挺胸,驕傲道:“那是!他說整個望都,就我傢酒味道最醇最辣,還能喝個三分醉。”

耶律堯輕哂瞭聲:“少聽他自擡身價,我就來過一兩次。”

於是又添瞭酒,換瞭雅間。從散座到雅間,要走過長長回廊照壁。許多客人帶著三分醉意,在執筆題字。放眼望去,黑白交錯,素雅幽靜。宣榕看過一墻文墨,忽然頓住。

隻見青瓷花瓶斜插瞭兩叢錦繡作的花,絨錦花束後,數行墨跡桀驁不馴,那字體帶著狂意,很好看,似是酒後所作,但與滿墻的求取功名、登頂青雲不同,這首詩內容卻是旖旎婉轉——

……

直道相思瞭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

……

耶律堯察覺到她面色微異,也頓住腳步,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問道:“怎麼瞭?”

宣榕總覺得這灑脫不羈的字跡,仿佛在哪裡看到過。似乎是一張小頁紙……但一時半會沒想起來,便指著道:“覺得這字跡形骨俱佳。”

耶律堯饒有興致道:“哦?我的字和他的比起來呢?”

耶律堯的字……自然是不好看的。當年禮極殿裡,他樣樣冒尖,即使陳宗也是——所謂陳宗,就是前幾代帝王定的規矩,刑部整理出有意思的案子,命人口述給皇嗣聽,能磨煉見識、審問、決斷能力。

唯有一手字慘不忍睹。隻有他能認,別人看不懂。

因此沒少被旁人嘲笑。不過幸好這些人找到慰藉,總算壓人一籌,後來倒是不怎麼找耶律堯麻煩瞭。

宣榕不好實話實說,隻能委婉道:“……各有千秋。但你可學那種風格,倒是與你相襯。”

耶律堯哈哈笑起來。

待到雅間落瞭座,耶律堯笑意還沒收,宣榕不知為何他能笑這麼久,這又有什麼好笑的,心中納悶,無奈道:“你今天也是來逛文會的?”

耶律堯卻隻是把玩掌心的物什,笑道:“冤枉,我可不喜歡附庸風雅。剛從溫先生那邊回來,順路去青山書坊刻點東西,就在附近。”

書坊一般可以雕版出書,刻碑作匾。宣榕問道:“……你刻什麼?”

耶律堯攤開手,掌心兩枚和田玉印章,徐徐道:“私印。”

那兩枚印章上均隻有一個堯字。分別是漢文和北疆文。他合起掌,也問:“最近很忙?都沒見過你再來找溫符瞭。”

近來很閑。但一見到耶律堯,就會想到那晚脖間親昵的輕蹭,炙熱的呼吸,看到他色澤豔麗的薄唇,也會想到唇齒間的輕咬。宣榕有意避瞭幾天,沒想到再見還是能想起這些,她嘆瞭口氣,垂眸道:“嗯?沒有,最近阿旻很忙,我沒什麼事。”

耶律堯意味不明地笑瞭笑,轉瞭話頭,問道:“全京搜查,查到瞭什麼嗎?”

宣榕便道:“查到瞭常傢頭上,他傢喜歡豢養江湖門客,處理見不得光的紛爭。這次從他傢裡糾出瞭三個亡命之徒,監律司立刻把常傢人押送審訊。而常傢小兒子常題,在刑部為主簿,據他交代,他是不喜上司嚴苛,便讓傢中門客痛下殺手。”

“唔,合理。”耶律堯斟酒自酌,“但那反詩字條呢?總不至於真的是冉樂寫的吧,他擁護你到這種地步?”

宣榕搖頭:“恰恰相反,我和他其實不算太熟。而且我事後翻來冉大人往年文卷,發現他的撇鈎是微收的,好幾個字形體有微妙差距——不是他的字。但問題來瞭,常題矢口否認他讓人留瞭反詩栽贓陷害。”

耶律堯歪瞭歪頭,輕笑道:“他派出的門客怎麼說的?”

“他派出的門客不見瞭。常題一口咬定那是去年來的一位高大清瘦,寡言少語的門客,但常府上下,沒有找到這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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