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151)

作者:雕弦暮偶


“不能。”謝旻面上帶笑,語調卻冷然,“您喚兒臣來,若是想說,在父皇心中表姐分量更重,讓兒臣多加提防小心,那不必再說瞭。”

他拂袖而去,出瞭坤寧宮,快走到殿前,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一聲“旻兒”,也隻是挑起個謙然的笑,溫和囑咐宮人:“照顧好母後。”

雨聲愈發大瞭。隨侍小跑著過來,給闊步前進的太子撐起傘,問道:“殿下這是去哪?”

“公主府。”

公主府內,宣榕正對著雨簾發呆,忽而聽到身後有腳步傳來,很狐疑的聲音:“姐,你燒衣服瞭?”

歷來貴族有“不服浣濯之衣”的臭毛病,若有誰能穿洗過的衣服,絕對會被記入史書稱贊。這是約定俗成的風氣,也因漿洗後的絲質刺繡彩衣也容易褪色,隻能被送回拆解,或是幹脆付之一炬。

但謝旻還真沒想到宣榕會這麼做。

宣榕回過神來,摸摸鼻尖,神色略微不自然:“燒瞭件洗不瞭的外衣。阿旻,你怎麼來瞭?”

相思

“宮裡悶, 出來走走。天機部查細作抄瞭一堆人,空出不少位置,多方勢力想塞人進來, 懶得跟他們虛與委蛇。”謝旻沒跟宣榕客氣,徑直走到亭下落座, 端起新煮的茶一飲而盡,

又道:“還有不日春闈, 凡事都等定奪, 父皇本是囑咐我跟禮部老臣學點章程,但他們暗地相鬥,拿著雞毛當令箭, 想著福澤門生、提攜親眷,一個不留神就被他們當刀使瞭, 瞧著也煩——今春新茶?”

宣榕笑他:“哪有新茶二月就采的, 最早也得等清明。舅舅是想讓你多看多思, 長點心眼。”

但大傢都心知肚明,去年章平替考案水落石出, 帝王破天荒指示太子跟完禮闈全場,是警告衆人不可再為非作歹。

這次春闈, 必將是近幾年來, 最為公平的一次。

果然, 謝旻也笑:“再多心眼,一身八百個, 人不成篩子瞭。別給我使壞就謝天謝地瞭。”他將茶盞放下, 制止隨侍添茶, 順口道:“等春茶進貢,我差人把東宮的份額給你送來。表姐是在寫什麼?”

豆大雨珠噼裡啪啦, 被亭外密匝的竹林遮去七分,又被紗簾擋住三分,隻剩濕潤的風,吹進烘瞭暖爐的八角亭內。

微微吹起一角墨跡尚未幹涸的宣紙。字跡俊秀挺拔,自成風骨。

謝旻瞧著好奇,撚起一頁觀摩,念道:“天山雪後海風寒,橫笛偏吹行路難……好字!怪不得表姐你曾說賣字資遊,尋常小楷也就適合謄抄佛經,還須這種筋骨有力的字跡,才賣得上好價。”

宣榕失笑道:“阿旻你又來瞭。不過隨便寫寫塞外詩詞,解解悶。”

謝旻調侃道:“當真?這佈局端正規矩,比你寄回的傢書都工整,不像信筆閑寫,倒像是給小孩啓蒙,特意寫得筆畫分明。”

宣榕:“……”

謝旻還不知誤打誤撞戳中真相,越端詳越滿意,道:“姐,這套能送我嗎?我回去裝裱起來。”

宣榕不動聲色抽回那頁紙,用鎮紙壓好,委婉拒絕:“塞外詩有什麼好裝裱的,明兒給你寫《封禪書》,等你有朝一日,泰山封禪,定能派上用場。”

謝旻大驚失色:“我是真心想裝裱起來的!”

宣榕坦然回視:“我也是真心想能派上用場的。沒開玩笑。”有時候高處甚孤寒。無人可以推心置腹,否則極易被投其所好,然後釀成大錯,她若有所思地問謝旻:“說吧,和舅母又吵什麼架瞭,大雨天還往我這裡趕。”

她傢是兩位長輩開明,這位表弟可就夠嗆。果然,半晌沉默,謝旻才道:“不是大事,沒吵。她讓我提防你,我覺得不痛快。”

宣榕本來提瞭筆續字,聞言一頓:“提防我什麼?”

謝旻避而不談:“她再疑神疑鬼下去,得把自己逼瘋。一會嫌棄楠楠在宮裡礙眼,一會又怕人出宮,會勘破當年秘辛。反正東宮都是我的心腹,懶得管她瞭。而且最近她還老是覺得有刺客近身,那是天金闕,怎可能有人來去自如?”

宣榕卻放下筆,正色道:“阿旻,我很高興你主動和我說此事。但你放心,我隻想看你登頂封禪……”

“我知道。”謝旻悶聲打斷,“我隻是覺得……很壓抑。兒幼總角一堂,識書習禮,有人死瞭,有人勝瞭,有人失怙。哦咱倆還得為小時候看不上的事情‘提防’,我很害怕。”

“害怕什麼?”

謝旻道:“害怕我會有朝一日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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