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124)
作者:雕弦暮偶
她渾身滾燙,在七月酷暑裡,居然也覺得冷。
身側的軀體也似是滾燙,下意識靠近瞭些,抓住他一隻手貼到臉側,很舒服的溫度。還嫌不夠,幹脆靠得近瞭些。
從小到大,隻有母親會這麼抱著她,所以,即使擡起手抓住來人胸前衣襟,覺得手感不太對,宣榕還是喃喃喚瞭聲:“娘親……”
來人僵得更厲害瞭。見真氣流轉瞭一輪,手忙腳亂地想要把她放平。
宣榕卻輕聲控訴:“好難啊……怎麼會這麼難……”
難的點不在於,她將她擁有的,去饋贈天下人。這一點都不難,她可以奉獻所有。而是她要割下既得利益者們的所得,去救濟天下人。
這可……太難瞭。誰願意讓步。歷來變法者,幾個好下場。
身邊人頓住瞭。他幾乎成瞭一棵筆直的木樁,垂眸抿唇,喉結微滾,終是沒有開口,隻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撈過旁邊佈巾,替宣榕擦去睫羽上沁出的淚珠。
宣榕崇尚克制內斂的君子之風,向來溫善和睦、端謹矜持,很少有這種崩潰哭泣的狀態,但身體虛弱時,理智也會讓步,她頭昏腦漲,哆嗦著唇齒低啜:“我什麼也做不瞭……吳縣亡者已經快五百瞭……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娘親我……”
忽然,她緩緩頓住,朦朦朧朧之間,看到這人輪廓優美的手背上,仿佛烙印瞭一層火焰圖騰,若隱若現,綿延而上,像是血管脈絡,也像是跳竄的火光。並非女子柔婉的手型,更冷硬、修長、有力。
不是母親。
她猛然一咬舌尖,在唇齒血沫味道裡,稍稍清醒。
這本該是漫漫長夜裡,無人窺見處,她獨自熬過去的一晚。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情緒也就過去瞭。
自幼的禮儀,讓她習慣不外溢任何情緒給外人。即便是脆弱,也隻能留給最親近的人,甚至面對至親,她大部分時間也都是沉默自忍的。
宣榕閉瞭嘴,她無力擡頭看到底是誰,微不可查吐出兩個字:“出去。”
互動
這兩個字讓來人僵瞭一瞬。渾身肌肉繃緊。
猶如野獸遇到危險的信號, 少年重瞳裡交織明滅,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下一刻,層疊嗡鳴仿佛潮水, 席卷過靜謐的姑蘇舊宅。
潮水漫後,宣榕一動不動瞭。
少年反應過來什麼, 低咒瞭一聲:“這蠱蟲……”
該死的, 他還沒完全摸清楚用法!
傳聞裡它能控萬獸, 確實可以。
可人雖也是動物, 但畢竟萬靈之長,多少有些不一樣。
他還沒試過用在人身上。
他手足無措地半蹲下來,也顧不得暴露身份瞭, 扼住宣榕脈搏,一邊觀察她的神色, 一邊替她把瞭個脈。
脈象平穩, 沒什麼問題。
隻是宣榕像是凝在琥珀裡, 纖長的睫羽都一動不動,色澤極淡的眸子無神地註視前方。
少年猶疑道:“你……”
這聲呼喚讓宣榕從呆坐中回神, 她轉向少年那張五官平凡陌生的臉,沒有任何見到陌生面孔的異樣:“我渴瞭, 能給我倒一杯水嗎?”
很平靜很正常的態度, 也沒有什麼抗拒。
少年頓瞭頓, 緩緩起身,走到床邊桌案上, 給她倒瞭杯茶。
宣榕接過, 喝瞭一口, 露出一言難盡的糾結:“……好難喝啊。有白毫銀針嗎?或者西湖龍井?”
少年將裝茶葉的小罐子打開,辨瞭辨, 確認都是便宜貨,道:“沒。隻有街邊一錢管夠的碎茶葉沫,和苦蕎麥茶。你不知道讓隨侍添點你喜歡的茶?清水要不要?”
“嗯。”於是宣榕喝瞭好幾杯清水,又將茶杯遞給他。
少年視線定在窗外的柳樹上,卻準確接過瞭杯子,擱回桌案,擡指按瞭按眉骨,像是在和她打商量:“能先把外衣穿上嗎?”
宣榕仔細想瞭下,覺得有點冷,使喚他使喚地得心應手:“你把我架子上衣服拿過來。”
少年遲疑道,“你自己拿行不行。”
斬釘截鐵兩個字:“不行。”
“……”他隻好認命地走到檀木長架前,將她外衣抱來。
好在宣榕穿衣不用人伺候,將裙衫披上,踏瞭小靴,乖巧地坐在床邊。
這下輕松多瞭。少年舒瞭口氣,拿起佈巾,想替她擦擦折騰出來的額角細汗。
沒想到,宣榕看瞭眼深色佈巾,嫌棄地一皺眉頭,撇開臉:“髒。絨花兒才不要這種帕子擦臉。”
“……嗯?”少年終於意識到瞭不對勁,在心裡將毒蠱那些傳聞的功效和副作用,統統過瞭一遍,問道,“絨花兒你今年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