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110)

作者:雕弦暮偶

望都除夕夜晚,千傢萬戶尚未沉睡, 巍峨成群的房舍中冒出的連綿燈火,猶如火鳳凰的脊背,淹沒在漫天雪色之中。

其上,煙花絢爛,繁鬧非凡。

所有人都被吸引瞭目光。

宣榕也仰頭側望,卻忽然感到膝上落瞭重物,低頭一看,雪狼正匍匐於地,將腦袋枕在她膝上,湛藍眸底倒映火光,緊盯著,懵懂而好奇——

宣榕貼著它豎起的耳朵,輕聲道:“不怕嗎?”

阿望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雙眸亮晶晶的,顯然不怕如雷鳴一般的煙花。

宣榕笑得縱寵,若有所感一般,回頭。

果然,耶律堯抱臂而立,半倚落地罩,同樣遠眺。見她看來,方垂瞭眸,唇齒輕啓。

殷紅薄唇吐出幾個字,喧囂裡聽不清,口型卻清晰可辨:“新年康樂。萬事如意。”

宣榕微微一怔,在大齊最鼎盛的繁華裡,於高朋滿座的鮮花著錦中,笑著回他:“身康體健。同樂新春。”

又一指身邊空位,示意他坐過來。

此起彼伏的煙火持續足足半時辰。

即使今日天金闕宮禁不森嚴,落鑰得到後半夜。這個點,隨親人而來的世傢子嗣們,也要隨傢人同歸瞭。

但也有人磨磨蹭蹭:“不打緊的,郡主何時歸,我們再歸,陪您聊天解解悶不好麼?”

“是啊,都一年未曾見您瞭,去年您講解佛經,可真是讓人醍醐灌頂,心曠神怡,我把《地藏王菩薩經》翻來覆去看瞭十來遍!您有空不若再提點提點我們?”

宣榕笑著拒絕:“我今兒可能就在宮裡歇一晚瞭,你們趕緊回吧,等落鑰瞭就麻煩瞭。”

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無非想在她面前露臉,若得瞭青眼,父兄傢族可獲蔭庇。

一個人如若久居權力中央,哪怕再英明謙遜,也會難聽到真話——

阿諛奉承的話聽多瞭,心性高傲,怕是恨透逆耳忠言。

另一種層面的不得自由。

這也是她旅居京外的原因之一。

這仍舊未嚇退衆人,宣榕隻能指尖輕點桌面,半開玩笑道:“突然想起一事,鹿鳴筵上那兩首詩,哪首奪魁仍有爭論,待會昔帥和季少卿會來。正好,諸位待會也幫忙一起定奪定奪?”

此言一出,這群未經世事的世傢公子貴女們,臉色微僵,不出片刻就作鳥獸散狀。

笑話,傢裡親哥和老頭子都怕季檀怕得不行,恨不得把監律司供奉起來,何況他們?

唯有耶律堯,在衆人告辭後,挑眉來瞭句:“你找季檀問事?”

宣榕琥珀色的眸底透出點好奇:“我說的可是昔大人和庭芝兩人。”

耶律堯嘖瞭一聲:“以季檀的性子,就算詩詞難分伯仲,也不會和昔詠爭上的。況且他不早有三幅賀歲圖瞭嗎?還湊個什麼熱鬧,自然會大方退步瞭。難得見你誆騙人,一騙還是一群啊小菩薩。”

宣榕用指尖梳過阿望柔順的脖間毛發,神色淡然溫和:“沒法子,回京城瞭,自然回鄉隨俗。在這裡,最多的就是假話,一直說真話的人難得善終的。”

她微擡下顎,示意方才某個位置:“說把經文翻來覆去,看瞭十來遍的那位公子,出瞭名的風流瀟灑,彩衣街常客,一個月在傢睡囫圇覺都沒幾日。我估計他是在歌坊酒樓頓悟佛法的。”

許是罕見地聽到她損人,用得還是一如既往柔和恬淡的語氣,不違和,但很新奇。耶律堯不由悶笑起來:“或許隻是為瞭看上去和你志趣相投一點?”

宣榕卻道:“殊途同歸也能志同道合,不必拘泥於此。否則,不就成瞭故意迎合瞭麼?”

“我贊同。”耶律堯又問道,語調散滿慵懶,“你找季檀問什麼?我要避嫌麼?”

宣榕搖搖頭:“不必。這段時日監律司抓內應、查各部,趁著西涼敵細這事兒,正好可以借機調查之前的幾樁案子。正好你幫我捋一捋。耶律,你比很多人都敏銳。”

耶律堯不置可否。

過瞭片刻,侍從通傳,腳步聲自樓下踏步而來。

季檀並非練傢子,他骨子裡還有文人的慎獨內斂,步履輕凝,剛進暖閣,就聽宣榕聲音含笑:“庭芝的名號真好用,嚇人一嚇一個準。”

“……”季檀腳步一頓,行瞭個禮,又見閣內除瞭宣榕和隨侍,還有一人一狼,不由微微蹙眉,猶豫再三,還是道,“郡主,這位……不是您聘的侍衛吧?”

今夜晚宴,他分明坐在北疆使臣一方,北疆人對他畢恭畢敬,顯然地位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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