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93)

作者:梅燃

太後傳喚沈棲鳶, 因為她的頭疼又犯瞭。

現已吃瞭安神湯,斜臥在紫檀木嵌螺鈿松鶴延年圖拔步床上,任由宮中女侍為其按壓頭上穴位。

沈棲鳶踞地而坐, 揚手撥弦。

指尖流出的琴音緩慢而悠長,似一道明月斜照下自山澗涓涓流出的清澈溪水, 又似沁涼的山風拂過崗間竿竿青翠的修竹。

太後果然覺得緩和多瞭, 神情漸漸放松瞭下來, 將頭枕在宮人的腿間, 閉目仿佛已經入睡。

琴師隨氏是平貴妃身旁來的, 這點太後很清楚, 但她活瞭大半輩子瞭,對於琴師這種眼神幹凈清澈的女人, 她一眼就能探到底。

隨氏沒有惡意, 也並非與平貴妃為一丘之貉。

這點趙太後很肯定,所以對有著無與倫比的琴技而又幹凈得如同一張白紙的隨氏, 太後很放心。

沈棲鳶垂目撥弦, 忽聽太後問道:“幾時瞭?”

她橫過眼波,看瞭一眼計時的滴漏,回道:“約莫……醜時瞭。”

太後“嗯”瞭一聲,徐徐地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 坐起身來, 向沈棲鳶招瞭招手:“你過來。”

沈棲鳶放下瑤琴,向太後走近,屈膝侍奉。

太後的手指撫過沈棲鳶頭頂蓬軟烏黑的長發,語調溫和:“陛下今夜賞賜你百金, 可還適應歡喜?哀傢聽說,你守寡之後, 一直住在修真坊的一間破院裡,簞食瓢飲,傢徒四壁,也算清苦。”

沈棲鳶恭順地垂下修長的雪頸,“民女不覺得苦。”

太後問道:“你現在,可還牽掛著你那死去的夫婿?”

沈棲鳶柔聲回道:“人死如燈滅,民女已經放下瞭,一心隻願為太後撫琴奏樂,願太後福澤綿長。”

“你是個好孩子,”太後慈和地笑瞭,撫過她顱心的長而順直的鴉發,又道,“跟瞭我這麼個老太婆,實在太委屈你瞭,哀傢自個兒的身子自己心裡清楚,沒多年就要壽終正寢,但你如此忠心可人,哀傢想為你指一條明路。”

沈棲鳶惶惑:“民女……”

太後遲疑道:“你不願意麼?”

沈棲鳶咬唇:“民女不敢。”

太後心滿意足地笑瞭,“很好。”

她似是想到瞭什麼,口中溢出長長的喟嘆:“哀傢當年,與陛下在宮中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那時候身在永巷裡,也是簞食壺漿,掛席為門。哀傢還記得,皇帝小時候最愛吃哀傢做的蘿蔔糕瞭。這一晃三十多年過去。故園風霜,人心易變,不知道如今習慣瞭山珍海味的陛下,還吃不吃得慣哀傢做的那一塊蘿蔔糕。”

涉及朝政和陛下母子的私事,沈棲鳶從來都知情識趣地不插一句嘴。

以她們這樣的身份,說錯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為自己帶來死路。

陛下和太後之間的關系是極其複雜的。

一方面,母子倆曾在永巷中相依為命度過多年,有著血濃於水的親情,也有著患難與共的交情。

但另一方面,他們早已回不到當初。自陛下掌權以後,手拿日月,霸有天下,已不是太後所能抗衡的,太後早些年退居蓬萊殿本就是為瞭母子不生嫌隙,可後來,兩人還是因為立儲的問題政見不合。

太後在退居蓬萊殿時隻做瞭一件事,那便是撫育太子。

祖孫二人的情分堪比當年太後與陛下在永巷裡的患難之交,這種隔輩親總是說不清楚但又極為深厚,許是太後娘娘將當初對陛下的關照與慈愛,如今都轉嫁到瞭太子謝煜的身上。

太後的目光凝視著榻下乖順柔和的女子,低聲道:“明早,你替哀傢送一盒蘿蔔糕去給陛下。”

沈棲鳶應瞭,恭順地回:“遵命。”

翌日一早,被沈棲鳶拎在手裡的蘿蔔糕,自然不是出自太後之手。

太後養尊處優多年,早便將那手藝拋到瞭九霄雲外,況要一大早便起來和面做糕餅,哪裡是金貴的太後能做的?

這一盒的蘿蔔糕,都是太後吩咐廚房做的。

糕不在出自誰人之手,重點在於,太後在提醒陛下,莫忘瞭永巷相守的母子之情。

攜帶一盒蘿蔔糕,沈棲鳶暢行無阻地來到陛下燕寢。

此時已到瞭巳時,日暉明朗,鱗次櫛比的琉璃瓦簷迸出一道道煥彩的光,離宮的回廊裡,有手捧香膏巾櫛的宮人魚貫而入,服侍陛下更衣梳洗。

沈棲鳶拎著食盒停在外邊,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黏在自己身上,很不舒服。

原本目不斜視的沈棲鳶,終於忍不住分瞭一眼過去,不湊巧,看到千牛衛指揮時少將軍立在陛下的燕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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