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8)

作者:梅燃


師太於身後,深深垂首,念瞭一聲佛偈。

沈棲鳶現在還聽不懂,沒等師太開口,她已再度出聲:“您也說我有慧根。就請您,成全瞭我吧。”

靜慈庵的覺慧師太,守著山門四十年,看盡人間諸般世情,此前,也並非沒有遇見過執意要剃度出傢的女子。

那女子,眼底燃著妒恨的火苗,因為夫君寵妾滅妻,她便執意上山削發為尼。

當她跪在佛堂前禱告,口中念念有詞,思緒卻一刻不離她的丈夫,與他丈夫的愛妾。

心意不誠,佛祖不留。

後來她的夫君來瞭,甜言蜜語將她哄瞭回去。

出山門之際,兩人冰釋前嫌,看似已經恢複得如膠似漆。

覺慧師太搖頭嘆息,什麼也沒說。

過後兩年,那女子又來佛前,祈願她丈夫的愛妾腹中胎兒為女。

心願不誠,佛祖不允。

女子大鬧庵堂,推搡間失手將庵中一名年輕的女尼腹部刺傷,佛光普照之地,那日染瞭血光。

女子鋃鐺入獄,沒過幾日,她的夫君,將愛妾擡作瞭正妻。

從此,覺慧師太便想封閉山門,再不開放給香客,山中清寂瞭這許多年。

如今的覺慧師太,自知已到晚年,山中人煙稀少,比丘尼也走的走、散的散,她卻沒能找到一個能傳承衣缽之人。

或許潞州百世太平、風調雨順,紅塵中人,並未感覺到苦難,因此就不需來佛門避世。

沈棲鳶是這幾年,第一個叩響山門的女人。

覺慧師太看到瞭這個女子身上的萬念俱灰。

她隻身一人,持一根登山杖,徒步來到這裡,所憑借的,幾乎僅僅隻是最後一個信念。

雖然覺慧師太看不出那個信念是什麼,但她相信沈棲鳶絕不是一時意氣。

嘆瞭聲,覺慧師太無奈同意:“女施主心意已決,那麼,好吧。貧尼這就為你剃度,有朝一日女施主反悔,也可自行下山,靜慈庵絕不阻攔。”

沈棲鳶的烏發落滿衣肩,更襯其形容消瘦,色如皎月。

她將臉頰垂落,默默等候。

覺慧師太上前,右手手操剃刀,左手穩準地扶住瞭沈棲鳶的下頜骨面,第一刀,就要沿著沈棲鳶光潔嫩滑的額頭,刮向密集叢生的發根。

烏發迤邐,蜿蜒而下。

剃刀的刀刃貼著肌膚,那股寒涼之意,砭著人的骨頭,沈棲鳶肌膚戰栗,仿佛就連骨頭縫裡都冒出瞭一陣陣寒意。

就在第一根纖細長發,被鋒利的剃刀即將割斷之際,庵堂外,忽傳來一道響亮的制止聲。

“且慢!”

聲音無比熟悉,沈棲鳶險些回頭。

剃刀頓在瞭半空中,覺慧師太停止瞭剃度。

隻見幾名比丘尼遮遮攔攔地簇擁著一名少年走來,少年身穿古銅綠蟒紋圓領袍,高束長發,腰纏嵌牡丹白玉鞶帶,足蹬海水江崖紋墨青長靴,雙眉攢峰,雙眼如電。

清貴矯矯,身如鶴立,覷之不凡。

年輕的比丘尼小聲道:“師太,他執意往裡闖,我們攔不住。”

覺慧師太並不曾怪責,如此人物,萬軍從中亦能來去自如,不是區區庵堂能阻。

“靜慈庵也謝絕香客,不知施主前來靜慈庵所為何事。”

師太面露微笑,不知為何,時彧看出她蒼老垂落的嘴角,隱隱露出一絲松釋的情態。

按下那股怪異的感覺,少年徑直大步來到沈棲鳶身旁,一指她:“沈氏是我傢中之人,我是她的傢主。依我朝律例,沒有我的準允,她恐怕是不能出傢的。”

沈棲鳶被他的突然造訪驚到,又聽他說出這樣的話,茫然地挑起瞭眼簾。

時彧垂下俊容,與她視線相撞。

少年劍眉輕聳,墨潤的瞳仁之中泛著光,明晃晃、赤條條,任由打量,目不斜視。

沈棲鳶微愣,就聽他沉下嗓音,語氣不容拒絕:“跟我回去。”

第 4 章

覺慧師太將剃刀放回原處,雙掌合十,向時彧念瞭一句佛語,緩聲道:“佛門收取有緣之人,倘若女施主願意與將軍回去,庵堂不會阻攔。”

時彧兩眼盯著沈棲鳶,示意她回答。

黃昏時分,夕陽西下,佛前一盞油燈,明亮地炙烤著沈棲鳶清秀端麗的臉。

那雙柔軟平和的烏眸,如秋水般澄澈,又似琉璃般易碎。

油燈上的火焰扭腰曼擰,被微風彈撥,愈來愈亮,照著女子眼底的堅決也愈來愈盛。
上一篇:女扮男后掰弯病弱公子 下一篇:念奴娇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