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33)

作者:梅燃


沈棲鳶手上一抖,眉眼也跟著發顫,倉皇地擡起眼波。

銀燈照著她清麗溫婉的朱顏膩理,似上瞭新釉的瓷,剔透粲然。

時彧沒能忘記的那件事,驀然充盈心頭,耳中仿佛又響起瞭瞭一聲纏綿悱惻、極盡魅惑的“熠郎”。

他心頭也跟著一抖。

但在沈棲鳶望過來時,他隻是語氣平淡,甚至夾雜瞭些素日裡說話的冷漠,道:“去常樂坊。”

沈棲鳶在長安生活瞭十幾年,雖平日足不出戶,但也知曉常樂坊毗鄰西市,是今上唯一準允的夜不閉戶的坊市,宵禁制度唯獨在常樂坊是不存在的。

便如此刻,長安已經鳴鼓,各地坊市都開始收攤瞭,常樂坊的生意,卻才剛剛開始。

他們要去常樂坊?

茶湯燙手,沈棲鳶沒再握杯盞,但也沒繼續詢問。

她總感覺時彧對她態度不佳,兩人又吵瞭一通還沒和好,多問也無益處。

馬車上刻有廣平伯府的徽記,平穩地暢行無阻地駛過道道街巷。

沈棲鳶坐得端莊沉穩,目不斜視。

時彧道:“長安不是你的傢?出去逛逛不必緊張。”

這時少年才開瞭一次口。

沈棲鳶睖睜,眼眸浮出訝色。

“怎麼?”

被她一看,時彧渾身不自在,骨頭都似跟著酥麻瘙癢瞭起來。

無處抓撓的感覺,直如百蟻噬心,讓他奇癢難忍。

沈棲鳶忙又垂下眸,道瞭一聲:“我不大喜歡逛街。”

時彧將要說什麼,還沒張口又是一滯。

現在他大抵能體會到,他的部將對他馬屁拍在馬腿上、用力用錯勁兒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尷尬瞭。

但,既然已經出來瞭,掉頭反悔也不可能。

時彧攥著長指,掐著虎口,不發一句話。

好在廣平伯府距離常樂坊不遠,馬車很快便到瞭坊市外,坊間不可停車,至此二人應該下車瞭。

時彧從懷中摸索出一樣硬物,胡亂拋給沈棲鳶。

他每回給東西都用扔的,可沈棲鳶隻能恭恭敬敬地接著。

這次,這東西砸手裡,沉甸甸的,差點沒將她的手骨給震裂,捧住之後,捏在掌心裡一試探,沈棲鳶摸瞭出來——

這是滿滿一大袋的銀錠。

沈棲鳶微微愣住,手指抽出錢囊的系繩露出裡邊的東西,她的瞳孔更加放大——

不是銀錠,這是滿滿一大袋的金錠!

時彧喜歡看到她吃驚的樣子,似乎很少見到沈氏水靜流深的臉蛋上出現這麼大的表情。

讓她驚訝,豈不是很有意思。

“下車。”

對此他什麼也不解釋,推開車門,彎腰鉆出瞭車廂。

少年的短袍底下,那雙筆直的長腿簡直無處遁形,長得天怒人怨。

他無須跳下車轅,隻長腿一邁,便施施然步瞭下去,然後轉頭看她,示意她下車。

滿市燈火,璀璨而輝煌。

整條街市都燃著燈火,就如矯健起躍的銀龍,沒入遠方夜色幽深處。

此間人聲喧闐,無數道不同的聲音錯亂地擰在這條街衢當中,擰作一股,嘈雜而和諧。

沈棲鳶在車裡坐著,不期然與時彧四目相對。

熙熙攘攘的人潮,都成瞭隻是襯托其風姿軒昂的背景。

他是流光溢彩中央最閃灼奪目的存在。

有那麼一瞬間,沈棲鳶心裡將他視作瞭一個已經足可以頂天立地的男子。

她抱著滿懷的金錠子,不知所措地待瞭片刻,直到他皺眉催促,她才咬住瞭下唇,一點點鉆出瞭馬車,聽從他的指令,跳下車轅。

原本隻是松松挽就的發髻,伴隨大幅度的跳車動作,松散下來。

芙蓉簪沿著細綢子般的秀發滑落,將要墜地,時彧半步趨近,在簪子砸在她肩上之際,提前抓住瞭。

兩人已經距離很近,沈棲鳶愣神地仰起頭,仿佛終於意識到面前的少年身量足比她高一個頭,她整個身子都藏匿在他背身向燈火投落的陰影裡。

難以喘上氣的感覺,讓沈棲鳶眼眸波光跳動,似秋水生漪。

他抓著那枚芙蓉簪,交到她手中,低聲道:“拿著。”

他總是不會說任何客氣的話,即便是在對她好的時候。

沈棲鳶取下芙蓉簪,重新將發髻挽上,見他就在身旁,一動不動睨著她看,饒是沈棲鳶心無雜塵、坦坦蕩蕩,也不禁被看得不自在起來,終於忍不住問:“少將軍帶我來夜市作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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