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108)

作者:梅燃


但沈棲鳶驀地視線定住,脫口而出:“這塊帕子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瘋女人一愣,看瞭眼手裡的帕子,嘴裡齜出牙花子,把帕子搖瞭搖:“你要啊?給你瞭,五吊錢。”

沈棲鳶二話不說便掏錢。

直把綺弦都看傻瞭,算牌的空隙裡勸阻瞭一句:“姊姊你要哪個做什麼?那不值錢的!”

時彧也看到沈棲鳶掏出瞭錢袋,向瘋女人買瞭一塊帕子,原本仰躺在屋頂的他也坐瞭起來。

沈棲鳶不是傻子,她知道太後並非善類,一直留在蓬萊殿伺候,時彧猜測她有瞭別的目的,這些日子以來,他雖不曾上前叫破她,但一直暗中觀察她的動靜。

五吊錢買瞭一塊破帕子?

以沈棲鳶的繡工,她要什麼樣的帕子都有,何須買這麼塊連當抹佈用不上的破佈。

沈棲鳶得瞭帕子,將那條帕子左右對光看瞭幾眼,目光雖沉靜自如,胸口心血卻沸騰起來。

不錯的,這帕子是蠶絲綾錦,雖褪瞭光澤,但觸感還在,一摸便知。

帕子上繡的是一隻老虎,用的技法,是掏花繡。

沈棲鳶十二歲初次見識掏花繡,以她的能力和悟性,這門技法卻怎麼樣都學不會。

師父說,這是宮中不外傳的秘技,十分考驗繡娘的手上功夫,不穩不沉的女娘,不得內法,不可能學會這掏花繡,就連她出自尚服局,這門功夫也能摸到其形,而無其神。

師父告誡她:“灩灩,以你的聰慧,將來也可能自己摸索出新的路子,或者僅憑自己便能攻克這種繡法,但技不外傳,自有它的道理,你莫展示於人前,恐天降禍端。”

沈棲鳶一直謹記。

師父的叮囑一點也沒錯。掏花繡這門技法,通常隻用來做線條繁複的大繡,陛下的龍袍,以及所用的聖旨上,就是用掏花繡攢成的紋理。

再有,便是在兩國邦交中,大業贈出的國禮均為最高規制,便有可能在絲綢綾羅這類國禮上出現掏花繡。

尋常百姓人傢,就算真的學去瞭這種繡工也不能用,因為這是僭越逾制。

阿耶的遺骸被收斂時,已經破敗不堪,伯爺從他的身上,帶回瞭當年調令阿耶的聖旨。

聖旨上用的仿制掏花繡,雖看似緞面平整光澤度都相差仿佛,但隻要上手一摸就可以知道,那手感不同,做工之人投機取巧,有掏花繡的底子,但卻絕不是正統。

當時的沈棲鳶並未多想。

直到,在尚書令府做客時,她有幸見到瞭尚書令府供奉的真聖旨。

她好奇地走上去,看到瞭聖旨上的祥雲瑞鶴紋,那一板一眼的紮實繡工,生狠地沖擊瞭沈棲鳶的眼膜。

從那一刻開始,她心裡的懷疑終長成瞭參天大樹。

阿耶是被冤枉的,當年是有人矯詔,調虎離山,為瞭鏟除異己,構陷他通敵叛國,將他射殺在城外,好死無對證。阿耶不是叛臣,他是忠臣。

因為征戰戍守在外,阿耶連年不在府中,沈棲鳶從記事起一年也隻能與他見到幾回面,她不瞭解戰事,也不瞭解阿耶在外的為人。

他們說,他是罪人,是叛國的逆臣,她無可辯駁。

因為那時,她沒有一點證據。

沈棲鳶忙擡眸問那個瘋女人:“你告訴我,這塊帕子你是從何得來?”

瘋女人翹著腳指頭,忙著打牌,似乎根本無暇理會沈棲鳶的盤問。

綺弦又贏瞭一把,那瘋女人已經沒有銅板給瞭,她尷尬地戳在那兒,想說不打瞭,綺弦定定地道:“我姊姊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我不算你錢。”

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瘋女人露出牙花傻樂瞭一會兒,十分驕傲地對沈棲鳶拍瞭拍胸脯:“我的。”

這塊帕子用的蠶絲綾錦,雖然珍貴,但宮中不乏這種好物,她當年侍主能得到這塊綾錦作為賞賜,也是有可能的。

但相比綾錦,這條帕子上更珍貴的,仍是不外傳的掏花繡,用嚴實細密、穿花往複的手法,繡的這頭呼之欲出的猛虎,一看便知做工之人功底非凡,貴比國手。

這個瘋女人以前是個繡娘,毫無疑問。

沈棲鳶捧著帕子,緩聲問道:“你自己繡的?”

瘋女人的眼珠轉瞭轉。

沈棲鳶怕她看出端倪,笑瞭下,感嘆道:“你手藝真好。我學瞭許多年刺繡,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繡工。”

瘋女人又輸瞭一把。

在綺弦的目光逼視之下,她皺起眉宇,回答:“這是掏花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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