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垂眸一笑，不欲過多解釋自己並非什麼投桃報李，她隻是單純覺得，連謝三郎這等人都會孜孜不倦學習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

但這樣猶如命運垂青，可以隨心所欲學習一切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又一件改寫包括華容在內數萬萬黔首命運的大事發生瞭。

多年後，華容在自己撰寫的史書中隻用瞭兩句話，輕描淡寫的描述瞭亂世的序幕。

“次歲春，博陵城破，於菟爾發兵南下。”

“中原蕩覆，衣冠南渡。”

華容（2）

謝三郎跑瞭。

華容得知這個消息時, 已是博陵城淪陷的第五日，她不意外謝三郎會拋下她，易地而處她隻會跑得更快。

隻怪自己身份低微, 即便已經對時局足夠敏感瞭，卻沒有途徑得知前線大敗的消息，也就無法快速做出應對之舉。

沒人知道北蠻大軍何時會兵臨鳳陽城下，匪過如梳，兵過如蓖, 剛剛打瞭勝仗的北蠻大軍隻會更可怖。

華容不敢賭，縱然為時已晚她還是收拾好傢當趕往江邊, 南渡是唯一的生路。

大江寬闊, 波濤洶湧，江邊早已人頭攢動水洩不通，蕓蕓黔首並不蠢，得知謝傢的人早都跑瞭個幹凈後, 沒有人會覺得鳳陽是安居之地，但他們大多數人此刻都被阻攔在碼頭之外。

鳳陽除瞭謝傢, 還有許多世傢大族。

於是南渡之路的起點就出現瞭如此吊詭的一幕。

府衙的軍士與出自不同大族的部曲們一道持械守衛在碼頭外，對每一個試圖闖入的黔首兇神惡煞，而他們保護的並非什麼世族的大人物們，而是一列列成群的馬車與牛車。

絲綢金銀、玉器書畫、一車車糧食，世族們怎麼肯舍棄世代累積的財富，他們人已乘著船南下，這些立身之本自然要緊跟其後。

華容譏笑一聲, 轉身欲離去。

鳳陽已經被放棄瞭, 她和她周遭這些人都是不值一提的累贅。

“華容？”身前傳來熟悉的聲音。

華容凝神，擡首看清瞭來人, 怔怔道：“是你。”

對面男子身形高大魁梧，身批重甲，腰掛長刀，身上隱隱傳來血腥味。

此人姓蕭名譽，雖出身世族，但傢道中落，一度落魄，此前乃謝督軍麾下司馬，於博陵前線作戰，博陵失守後，才護送謝督軍返回鳳陽。

華容之所以認識他，是因為蕭譽與薑閱曾有過指腹為婚的婚約，但隨著蕭傢落魄，婚約自然不瞭瞭之。

蕭譽沒有問她為何會出現在此，銳利的眼神環顧四周，對華容道：“鳳陽很快就會亂起來瞭，你太惹眼瞭，這段時日暫且住在府衙吧，我會想辦法送你去南邊。”

“你不打算走瞭？”華容用陳述的語氣問道。

蕭譽面容堅毅：“督軍有令，死守鳳陽。”

華容沉默片刻，才輕聲問道：“薑閱呢？你見到她瞭嗎？”

“沒有。”蕭譽神情不變：“所以……我更不能再退瞭。”

華容聞言默然，她本不該抱有希望，蕭譽隻是一個小小司馬，從戰爭中活下來已實屬不易，又怎麼會那麼幸運，在博陵千千萬萬的人中找到薑閱呢？

何況薑閱並不是作為人被送抵前線。

碼頭外很快起瞭沖突，蕭譽見狀讓身旁一位軍士帶華容至府衙避禍，自己則持刀大步上前處理沖突。

與華容擦肩而過時，他輕聲囑托道：“好好活下去。”

華容心神一震，側首看著他似乎一往無前的背影，最後默認垂首。

次日午後，北蠻鐵騎兵臨城下。

蕭譽治軍整肅，法紀嚴明，率領麾下三千兵卒，死守鳳陽足足五日，暫時阻擋瞭北蠻鐵騎南下的步伐。

這幾日華容也沒有閑著，府衙空空蕩蕩，連小小文書也拋筆棄書各自逃命去瞭，蕭譽麾下將士又皆是世代軍籍的大老粗，她這個身份卑賤的妓/女反倒成瞭唯一識文斷字的人。

於是華容竟成瞭統管後勤諸事之人，同守城士卒的傢屬一道為守城士卒洗衣送飯、縫補甲衣、處理傷勢……

但蕭譽與一衆士卒拼死爭取出來的時間，並沒有挽救多少鳳陽人的性命。

世族們的財富似乎永遠也搬運不完，足夠鳳陽城上下食用三年之久的陳糧堆積在江邊碼頭，靠著人力緩慢的搬運至船上。

蕭譽知道他堅守不瞭多久瞭，即便鳳陽城全民皆兵，也根本無力阻擋鐵騎踐踏，更遑論如今城中暴亂四起，他內外交困，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