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351)

作者:山负雪


那枚自阿九口中言,未曾见过的玉佩,正静垂李知腰间。

只一那瞬,眼底的沉静,顷刻化作天雪骤停外,清亮柔和的月。

他苍白的唇角动了动,竟是笑起来,白衣粗袍下,那张脸褪去受刑的寡淡,变得万分生动。

谢愈瞧清了自己所亲刻的玉佩,听见了落刀前的那声唤,褪去囚服后的那条路,他倏尔间有了敢再迈步的勇气。

谢愈不减的笑意里好似藏着点疯,又好似藏着些快意。脖颈后的血线像一抹断不了红绳,紧束在他身。

他盯着那抹蓝衫,那枝高悬枝头的清梅,他终再敢仰头轻抚。

不远处一步步行来的李知,却恍然被这灼热的目光所烫,她下意识垂头。

今晨不知怎的,她翻找出这枚雕梅玉佩,本搁在案边,走前却鬼使神差地将它攥在手心,一路奔马又怕抖落,便急匆匆系在腰间。

李知紧跟着清河的步子,离那斩首台间的人愈来愈近,近到他面容之上的神情,终于不再是模糊不清。

她恍惚间怔忪,似乎许久未曾见过谢愈笑了。

冗长的记忆悉数停留在了大豫十六,那段不分真假的欢喜,离她二人,已经万分久远。

如今的他们,彻底沉沦在朝堂争斗间。

第154章 天下先(一)

“于内侍所言——”清河站定步子, 开口却又忽而顿住。

她扭回头,朝着阶下孤立的李由林慢慢道:“李总管,不亲自来听听?”

只见李由林拱起手,不动分毫, “请二圣明察, 此乃矫言。”

反捆在木桩上的于鸿鹄听此, 什麽都不顾忌了。

于是在二圣所移来打量目光之时, 他便出声:“奴婢从前侍奉李由林,知晓他不少秘密。朱楼本是李由林为了牟利而应答下来,替莫连越了东市,画了契, 至于倒卖军械与谋反一事李由林究竟是不知晓, 还是默许,奴婢也不清楚。那日他先让谢少师一人认下此罪,后来大朝前几日,又让奴婢同谢少师一道认罪, 且向我二人保证, 必不会丢了性命。”

话至此,他擡眸望了眼李由林, 又愤而开口, “奴婢知晓,如今所说全无证据, 不过奴婢可当着百官与诸位百姓的面发誓,若有半句虚言, 便叫我亲族不得善终。”

此言一出, 万人刑场之上又掀起一阵唏嘘声,何曾能见着斩首前, 还会反咬一口的壮举。

清河微擡颌,却是望向一旁静默不言的谢愈:“于内侍所言替罪一事,谢少师可认?”

那张带笑的脸上显出一抹极淡的肃色,像是要把这出本无耐心的戏再唱下去。

“自然,是认。”

“谢愈!此话分明是——”

不远处,李由林眸中已然含怒,可话将出口,他又猝然止住。

他如何开口?

此计分明是谢愈所言,朱楼之事他本有旁的打算,可那日却是谢愈亲自来寻,告诉他,愿替罪。

朱楼不同旁事,若只寻些小官小吏去填,大理寺一查不免露出破绽,只得官越高,便越能让衆人信服。

这道理,谢愈心中明了,而李由林也万分清楚。

所以他才信了谢愈的话,也可笑地应下谢愈这出好戏。

“大监还得拨一人来,同我一道认罪,此位得选衆臣皆知晓的明面人,这罪才能认得天衣无缝。”

那时谢愈不紧不慢道出带着血鈎之言,他却还真思索着人选。于鸿鹄跟在谢愈身边处理过不少事,他心中微有芥蒂,便轻而易举定下人选。可如今想来,这何不是谢愈攻心的计谋。

他早算到了,自他不动声色讨要人,自他望见于鸿鹄衣间所掉下的那枚左右卫玉牌。

谢愈同他这半载荒谬的同舟,竟只为了今日之局。

李由林思及此,不由笑出声。

谢愈舍了名声,纵使行至今日亦不解释,只权装作者半载当真替他办了不少事,可他李由林,还能说出真相麽?

若言,既是替谢愈洗干净名声,又是自认了朱楼一案。

李由林死定着跪在斩刑台中,那双淡漠的眸,内里藏着的刀剑,几乎要将他刺得鲜血淋漓。

“李内侍,昔日罪人为证人,你作何解释?”

李知已经擡步转身,望着阶下的李由林冷声开口。

在谢愈应下那句话起,困扰她多日的疑事终于揭开。

原来,这才是谢愈同清河所谋之事。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像是整个人浸在雪里,又霍然起身,衣衫上碎雪沾肤地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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