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同她对视片刻。

他才闭了下眼，轻声说：“我不想当单于的。”

额前碎发飘落几缕，挡在眉骨处。祁酩舟低下头，拨弄着她的头发：“那个位置没什麽意思，我对部族那些人没多少感情。”

他爹娘死的时候挨了多少骂。

死后，到现在，又挨了多少骂。

壶耆单于知道这事，很早就歇了再让他争储君的心思。只是壶耆单于从前在战场上受过伤，难有子嗣。他知道呼衍乌泽不适合当单于，準备从旁系抱个子嗣，当作储君抚养。

壶耆单于正值壮年，一直不心急地在物色合适人选。谁都没料到他会走得这麽早，又这麽突然。

“可我也没有办法就这样看着我舅舅、我爹娘的努力全付诸东流。”

北疏勒到现在的地步，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先单于努力着，他爹娘努力着，过往无数任的单于都在努力着。无数个日夜的殚心竭虑，才有现在短暂的国泰民安。

“呼衍乌泽不是个好东西，十之八九已经叛变了镇南王。我剩下的表兄表弟表叔，好美色性嗜酒，自己封地打理得一塌糊涂，对南疏勒的态度不是‘和’就是‘降’。”

“他们当了单于，北疏勒要麽亡国，要麽并入南疏勒。”

“那个位置，”祁酩舟顿了顿，阖紧双眼似是累极了，“我必须去争一争。”

来这些日子，沈知鸢大抵看出他们朝堂的状况。

北疏勒太子往往任左贤王。

可左贤王的位置，在先单于逝世后……祁酩舟被废后，就一直空着了。

争得兇，很多人虎视眈眈。

可北疏勒在继任这事上也讲究个名正言顺。势力够强又名正言顺的，除了祁酩舟便是右贤王了——先单于和壶耆单于的义子。

大齐的太子也是类似状况。

沈知鸢亲眼看他和胞弟争斗一年有余，才抓住胞弟的把柄，赢了皇储之位。

北疏勒的情况比大齐还複杂。

大齐那会儿皇帝起码在，再昏聩，还能起个威慑警醒的效果。北疏勒……

沈知鸢不敢想象明日开始朝政该多混乱。

“不管怎麽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她只能握住他的手，另只手抚上他紧锁的眉头，揉开了轻轻说：

“你不要着急。不要让他抓到把柄，也不要自己弄得一身伤。”

突然间。

“左日逐王，族老有请。”

府外有不速之客造访。

竟是那回逮捕她审讯时的穆尔驮。

他不是一人来的。

身后跟着的，好几人沈知鸢都眼熟，是乌兰朵耳提面命躲远点的右贤王亲卫兵小头目。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夜色里响起。临近府邸里，一盏盏灯火逐渐连成一片。好似不单是他们，许多人都被突然喊了起来。

深夜、单于刚死、这样的大阵势。甚至连杜拉格都在人群里。

沈知鸢敏锐察觉到不对，尤其他竟然要她和祁酩舟都出来。

她抿抿唇，刚要开口却被提着后衣领往后一拽，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宽阔挺拔。

少年将她往后一拽，眼皮都懒得撩：“行啊。”

穆尔驮笑得愈发得意：“还有您的刀。”

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下属上前。

刀？

沈知鸢一惊。

穆尔驮竟然要缴刀。

在北疏勒，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要缴刀。

她立刻去看祁酩舟。

当啷一声。

少年罕有地没说话，抿抿唇，解了身侧的刀递过去。

“好刀。”

穆尔驮单手轻慢地接过下属递来的刀，啧啧感叹。

弯刀出鞘。

祁酩舟的目光寸寸冷下去，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轻笑声：

“我也觉得。”

穆尔驮只以为他是怕了，想起之前的事，更是意气风发。

大摇大摆走到他身侧，咧嘴一笑，伸手就要拉沈知鸢：

“还有——”

沈知鸢本能退后。

却突然一阵疾风。

眼前一花。

结实有力的臂弯横过她跟前，铁箍似的，骤然擒住伸来的那只手，更听“咔”的一声。

“啊啊啊！”

穆尔驮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

“是右贤王！”

马上有他的下属急切解释：“是右贤王和族老说了，要请您身边的姑娘一并过去。”

“这样啊。”

他拍了拍手，笑眯眯地应道：“早说，早说我又不会不配合。”

这下倒没人赶来碰她。

祁酩舟“呵”了一声，扯过她的手腕，一路不放，慢条斯理地往府邸走。

他先进去了。

左右侍卫金刚怒目，手搭在刀柄上，将她和门围得连只蚊蝇都飞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