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郡主想要什麽都会搞到手(112)

作者:辞绿


迟雁声闻言,神情微顿,片刻后,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当年之事,我亦始料未及。”

宿家满门抄斩到今天,已经有十六年。十六年里,他没有一日不觉沉苦。他知道他早该去死,然而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于是他只能这样蝇营狗茍地活着,活在那些算计与阴谋中。

直至此刻,头顶青天,丹桂遮眼,被人剑指喉前,他终于觉得胸中那口囤积多年的郁气,轰然消散开了去。

“是,”谢玄奚点了点头,“你只是觉得军中世家势力错综複杂,想借一起贪污军款的案子肃清军中势力,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合起伙来将这件事推到了老师一人头上,法不责衆,皇上也知道老师视钱财如粪土,然而他却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杀鸡儆猴。”

“你要朝野清明,世家要保全自身,皇上要民心稳定,所以只能是老师去死!”他终于控制不住,手中长剑向前一寸,刺入迟雁声颈项之中,“然而老师又做错了什麽?那十万边军又做错了什麽?”

“你可知老师死的那一天,刑场上血流成河,他们的尸首被扔到荒郊,曝晒数日,监斩的官员下令,若有人胆敢为宿家人收尸,杖一百,徒三年?可知那十万边军死在战场上,他们的胸膛被敌军的枪戟刺破,肠肚里都是棉花和草絮?这就是你要的朝野清明,太平盛世?”

迟雁声牙关紧咬,凝睇望他。

他想说的有很多,譬如天下大势如此,自古至今,总要有人头颅落地,鲜血流干,才能走出一条新的路。官场如斗场,所有人,一旦戴上这乌纱帽,穿上这身禽兽皮,那就都是一样的。

小官小吏食百姓血肉,方全一人之富贵;公侯权臣食官吏血肉,供养一族之显要;九五之尊食天下血肉,成就一国之安稳。

他害死了宿千山不错,然而宿千山死后,皇上震怒,命他彻查边军,过往卷宗在他书房中摆了整三个月,世家终究得以肃清,从此军中唯有将命,再无主令,凡军中将士,各在其位,各谋其职,晋升之路唯有一条,那就是奋勇杀敌。

宿家满门性命,换来军中数十年严明军纪,世家寒门,有功皆赏,有罪偕罚。他之所图,全在于此。

如果再来一次,就算知道结局,他也会做一样的抉择,走一样的路。数十年之后,即便他不在,也会有人异首同心,承他遗志,继续这样走下去。

但愿那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谢玄奚手中长剑不动,迟雁声却主动向前更进一寸,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喉管,鲜血顺着剑刃寒光淅沥而下。

迟雁t声嘶哑着声音道:“皆道党争误国,然而世家望族虎踞朝堂,寒门贫家难出贵子,长此以往,国亦是家。当年倘若能以我换了你老师性命,我亦愿一死以报天下。”他仰天闭眼,怅然轻叹,“茍且偷生十六年,今日死在你剑下,也算我迟某人死得其所。”

“但你终究与我不同,你还年轻,你的路比我更长。不要让我这条命,髒了你的手。”

他说罢,将颈边长剑往外推出三分。

谢玄奚来定京这些日子,他看得透彻。他和他的老师一样,却又不太一样。宿千山这个人中正耿直,骨子里就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对旁的一概视而不见。这麽一个人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和他很像,但是谢玄奚比他更聪明些。他没那麽迂腐,也没那麽守规矩,但心里自有尺度,什麽事该做,什麽事不该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他这些年,正是因为混淆了这样的尺度,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他这一生,是非对错早不分明,因他而死的人,又何止宿家满门。但是别再多一个谢玄奚了。

身后屋中火势渐起,他缓慢起身,从容赴进那一场滔天火海。

谢玄奚提剑而立,犹望着手中滴血的剑尖,就在这时,有穿着长衫的清瘦文士上前来,哽咽着开口:“谢大人,快请离去吧。晚些时候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

“他……”谢玄奚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人。

这人他也识得,是迟雁声的心腹常病春,听说早年是个屡试不第的书生,后来想不开要投江自尽,正好被路过的迟雁声救下,从此便留在他身边伺候笔墨。

常病春扯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大人这些年来,做了不少错事,然而他自始至终,也只是想做个好官。当年那二十万两银子,大人命人裁了寒衣给军中将士送去,又暗中运送粮食兵器,再有多的,便四处修桥补路,兴建善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年那二十万两是大人昧下不错,然而皇上所拨军费整五十万两,若非世家层层盘剥,怎麽会让边关将士落得草絮果腹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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