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7)
作者:鱼陇曼衍
一布衣门客按耐不住,起身作揖,“老师,眼下独孤氏势力难挡,又是个狠戾之人,最是不择手段,宗室恐难保全,夫人那边······还是要早做打算,以文人首领之姿与之割席才是要紧,不妨一封休书——”。
“放肆——,我缪公府之事岂容你一个旁的宵小指摘。我母亲是李朝穆长公主,佐三代帝王。她的前路,只有她自己能决定,容不得尔等在这撒野。”缪玄娇眼圈烈如红焰,以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走近堂下。
旁系的一位耆老先是呷了一口茶,尔后拂袖端坐,未有正视,拿腔道:“小侯夫人此言差矣,适才我等已知你夫君背刺于金螭门下,喋血阵前。这守都之战若胜,小北宫侯定是彪炳千秋,一时无两,可现下眼见已败,你乃宗室穆长公主独女,又再无婿家庇护,缪府是你最后的仰仗。你还是乖觉些,别忘了当初二姑娘替了你的嫁被送进兴乐宫,如今她才是真的岌岌可危,你当庆幸,不是吗?”
缪玄娇气极哽噎。她因夫君听得些风声,半月前已手书提醒久居陵邑内世事不闻的妹妹,盼其早做打算,以弥补前尘过错。可她真的能逃过此劫麽?
缪玄娇心知鸡同鸭讲,不愿再斡旋,只冷觑了歪在凭几上默然不语的父亲一眼,赶忙自东回廊往母亲院落中去商量对策。
“来人啊,快来人,夫人自缢了!”
缪玄娇脑中闪过白光,仅存的气力撑手洞开院门,只见母亲一袭官服,白绫扼首于梁上。春未歇,画梁已有香尘。
她的母亲,李朝穆长公主,终是不愿面对屠城受辱,自请殉身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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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氏一路杀进朱雀大街,攻破含章宫。李朝气数且尽,竟无一丝还手之力。
先是下令李朝宫闱和戚里宗室格杀勿论,所过之处,流血缟素。贵人们于富贵烹油,簪璎着锦时,尚未回过神,已是身死灯枯。
独孤朗正于含明殿上把玩各处缴上来的异玩奇宝,不肯释手。心中所思,却是北宫稷军阵里那个持弩机的究竟是他哪个儿子的手笔。
独孤氏主将金将军跃步过槛上前,垂首道,“主君,何时入渭北皇陵?”
独孤朗立时放下那柄打磨精巧的白玉钺,“差点忘了正事。”
“掘坟鞭尸,即刻动身。陵邑内的宗室贵人,也该杀的杀了,这帮人的权势多半早已没尽,却惯会追忆往昔,留恋旧事。夜长梦多,记住,除恶务必尽了。”
“是”,将军欲退下。
侧边案前正散发饮酒的独孤羡只唤一声,“金将军留步”,遂即起身敛袖上前。
独孤羡露出好看的腕骨交手行礼,一派妄语倒似真心,“父君,陵邑之事,不妨交由孩儿。孩儿平素最喜这些折辱之快事,必会为独孤氏先祖各幕府报仇血恨,一洗前耻。”
独孤朗略一抚髯,“甚好,羡儿也知替为父分忧了。阿鞅和蕻儿他们驻守宫中各处清理门户,羡儿你领兵即刻出城去渭北,记住我说的话——
务尽。”
独孤羡纵身上马,领兵入陵邑,片刻不息。
“先搜余孽杀了要紧,挫骨扬灰也好多些个陪伴的。”独孤羡沉声所言被金将军听了去,果然自家少主之狠戾较主君有过之而无不及,即刻回禀道:
“陵邑内除了徙居平民之外,还有些守陵奉礼的前朝宗室贵人,后宫女子甚多,皆是不得宠幸,无后寡居于此。”
将军让向导领路至奉陵府前,独孤羡纵身下马,“不必浩浩蕩蕩,惹得旁人惊觉。金将军,你带人堵住陵邑内各处通道,布下罗网。我领几人,近身搜察奉陵府,遇可疑之人,即刻斩杀便是。”
独孤羡处事从来一派漠然,只面朝奉陵府立定的这一刻,他瞒天过海,死寂的瞳仁敛过一丝细密波澜。
知我是我
雪意浓重的化不开。奉陵府后宅,湘儿疾行过槛内,绛色褶裙的衣袂生风,容色却无往日风风火火,像是打霜蔫儿了的藤萝。玄昭远远儿的便听得声音如啼莺,嘈嘈切切。
“小姐,老默在外间两个时辰了还未归,小厮往前院去,说是府里四下都被叛党封禁锢守,东面只留一当口正往外驱逐那些奴仆杂役和底下盘事的,说是要肃清陵邑,根除余殃。怕是很快要搜到后宅,这可如何是好啊?!”
湘儿猝然打起帘幕入内间,只见缪玄昭一身素白单衣坐于案几前,未梳日常样式,半披半束,倒也齐整,面容用帷帘遮住。她持一把书刀,正搁在极皙白的脖颈前用指腹摩挲,神情并无异色。
“我已知晓。老默应是进不来了,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