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49)
作者:鱼陇曼衍
“臣等敬请陛下即刻出兵光複我李氏山河——”
少年人矜弱的身姿坐于高处,了然自己已彻底无法挽回此战。
李澹身量如今纤薄,想起从前父母尚在时,代郡宅子里简单的饭菜亦吃的甚合胃口。因而脸上总作浑圆一处,被长辈称是个俊俏的“雪团子”,小舅父每次一见,也总肃目命他练剑修身,清减些才是苦读姿态。
如今尚宫们从临安各处搜请来的御厨,制出的饭菜容色高标,风味出尘,却实没有当初一蔬一饭的兴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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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宸宫,宫门。
车驾驻在门外,郅毋疾与缪玄昭并一小厮下车,随中涓官步行往隐园去,此时下朝已有段时间,李澹一般会在午膳前温书习琴,午憩后才开始处理前日里的政务。
李澹早在隐园外湖边几案携一张五弦候着。心中不虞,撩拨出的琴音亦是嘲哳轻浮。
“老师长途劳顿,是朕考虑不周,刚放你回襄城,又自作主张请您回来。此次老师愿意应下太傅一职,实在帮了朕大忙。”李澹见郅毋疾到来,沉郁间现出悦色。“不过,刚刚园外那位女娘瞧着面生,似从未见老师带在身边。”
郅毋疾一顿,转而沉着回道:
“是在襄城的侍女,臣意料t此番恐要长居,便带了几个妥帖的人同至,晨昏起卧便也方便些。”
李澹一阵张望园外,仍是那幅少年意气。
“朕瞧她容色不算出衆,眼神却极淩厉,朕经过时竟也不低眉顺眼,只是照例行了个礼,果真老师的侍女都是心气极高的。前首那个汀兰姐姐,亦是一句多的话都不肯同我说。”
郅毋疾不禁失笑,终是卸下君臣之防,複归师生之谊。
“陛下可知,养在襄城不同皇城,我平日里只教他们做事用心诚意,旁的俗礼实是不用拘束,还望陛下莫要在意。汀兰拒着陛下,正是尽了礼数的本分才对。君王还需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便宽恕她们吧。”
李澹便作冷哼,“朕哪里是那样小气的人,只是深宫实在无聊,朕想多些人说说话罢了。”
“臣自是知道陛下虚怀。陛下着臣前来,定还有要事相商罢。”郅毋疾进堂下,先请李澹落座。
只见少年神情一振,方才还作顽态,此刻便已厉声而道:
“老师,朕此番被架住出兵已是不可避免。你是绝顶的谋士,虽然朕深知战场刀剑无眼,江水南岸若陈兵,朕希望你能前去督战,朕在军中也好有个替朕执言之人。有你在,朕在前朝尚还可在衆言官面前挣出些薄面,否则,朕当真要成他们这帮老朽儒臣的附庸了。这东瓯,究竟是李氏与庶民的天下,还是他士大夫们的天下!”
郅毋疾于下首见少年帝王一片赤忱,情急间面色竟生出红潮,于是欲作安抚。
“臣并非畏惧战场。臣曾经多番呈言,只做陛下的老师,不愿涉身朝事。此番出襄城,至临安,只为陛下情面,若能让朝臣忌惮三分,也算鄙有用处。
臣,永远是陛下的老师,既应下小窦大人之托,必会在陛下危急时尽臣本分,施以援手。”
李澹听言,眼帘间竟盈出潮意,他已许久不曾想流泪了,只好匆匆侧身揩拭泪痕,忙请教起军机要事。
“两军陈于江水两岸,除了渡船,可有旁道取之。”
郅毋疾终是长叹一声,他果真亦有无法挣脱的铮骨和坚守。
金谷园,桃源境,林壑处,他也曾以为能置身此间,泠然终老,此生自有法子不再为人臣下。
“陛下,请着宫人替我展开《江水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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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出征半月,一刻未歇,如今终于陈兵边境。与江左已是一江之隔,等对方複国心切自乱阵脚,才好有由头后发制人。
军中将士跟随这位三皇子时间已不短,虽总是见他一幅冰霜模样,御下却能秉公,丝毫不敷衍了事,在士兵中逐渐已有威名。
“前日夜里临阵要逃的那波兵士何时提审?”郎将正询问陆羡如何处置前首抓住的逃兵。
陆羡眸色天生黑漆如松烟,却不知为何,总有隐约光彩灼人。
“放他们走罢,附上一个月的月例,即刻遣散,知会家人们领人。留在此地,等真上了战场,只会动摇军心。”
“可是,若不惩处以儆效尤,剩下的人若效仿,怕于战事不利。”
陆羡一摆手,命那郎将上前,“传吾的令,与江左战事若能占了上风,所有人均进军衔一级。杀一人,绢进五匹,钱盈五贯。拨下来的军饷不够的,从我西邸每月份银里支。”
陆羡心中清楚,如今军籍不似当年,彼时军中如前朝,家族世代传徙军衔,平民并无参军资格。如今兵民四处流亡,北霁无奈之间,只好广募流民重振军中,才有了普通人参军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