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39)
作者:鱼陇曼衍
“多谢李姑娘,吾不知如何称谢姑娘大义。”陆羡以案牍上的杯酒作为盟誓,隔着一室冰冷寒气,回敬李沫棠。
“臣女本分,愿护殿下周全,也愿北霁民生再无烽火狼烟。”
心期天涯
江左,临安城。
西湖依着钱塘,正是一年间的枯水季节,满目凋敝,偶见几只鸥鹭停机,转眼便也飞入苇蕩深处,萍蹤不见。然湖畔的江左小朝廷如今正是一派向荣之景,万象皆在整肃之中,新征召的宫人先从罹难的诗书门第中择选,或是江左本地的贫家子女,于家世背景上干干净净,然则侍奉主子却颇有些生疏。
宁宸宫隐园,正住着江左小朝廷的新君李澹。不日便要行登基之仪,以李氏后嗣之姿光耀前朝盛世。
“小殿下,奴婢失仪,请殿下责罚。”新进的宫人于梳洗之事生疏,将一枚白玉簪摔到了地上。立时阖殿的宫人均跪倒在地,
“姐姐不必如此紧张,簪子碎了还有新的,外饰而已。你再替我挑一枚将发冠梳好罢。”李澹眉眼风流,只粲然一笑,便是少年心字锦绣,一点不肯藏私。
“今日冬至,老师应会按期造访,冬日里诸多不易,汤婆子和盖氅均需备好,琴室和书房的炭火要烧的极旺,别让老师冻着。临安城年头至年尾皆是潮重,若配上冬至后的寒气,不认真养护,便容易落下隐疾。”李澹一字一句交代,不时想到新的疏漏,又提醒宫人几句,晨起后便一直忙碌劳神。
“老身自代郡时便跟在殿下身边,何时见您对旁人这麽上心过。”一旁的嬷嬷递上盥洗的银盘,不忘打趣一阵。
“从前是从前,从前,我还是个孩子呢,哪里懂得待客之仪·······舅父满门覆灭后,就属老师对我最为关怀,我自然是找着机会便想着回馈些。”
“小殿下这话可有偏颇,这江左满朝的大臣,哪一位不是待殿下你亲如子侄,极力辅佐,都等着您光耀李朝,接续正统吶。”
“嬷嬷说得对,但,这当中还是有所不同的,虽说旁观者清,当局之人也未必就会被迷惑。”
李澹那张尚还有些稚气的面庞此时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思,总归是这样小的年纪便被推到一个尽是未知的位置,皇权之上,四顾无人,他不免还是会有些畏惧。
这畏惧因着还未运作过权力,并非来自其残酷本质,而是一种过于抽象的理解带来的冥思。他时常觉得他被迫思考的事情有些过载,需要凡俗的关系以调剂,比如师生之谊,也比如与服侍的宫人之间极力放松下来的关系。
等到他真正通往宁宸宫正殿那个位置,面对江左朝臣乃至天下人,他简直无法想象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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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园,琴室。
月白色衣袍男子如修竹淩雪,自簌簌纷羽中不疾不徐步上踏跺,一手抹去肩头的落雪,于他不自知时,已引得一室生辉。李澹的眼中自有少年人难抑制的倾慕。
“老师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我已着宫人收拾出屏山园,就在隐园附近,老师此番便多待些时日。
······也好,参加我的继位之仪。那日亦是学生冠礼,学生希望老师能做个见证。”李澹突然觉得自己这身玄黑的袍服实在严肃了些,半年未见,竟显得有些生疏。
“殿下盛情自是不可推却。恰逢冬日人易疏懒,草民在功课上自会对殿下更加严苛些,来日既作一国之首,更需时刻以君子之姿修饰己身,不可一日无进益,无砥砺。”那翠竹一般的男子拾起檐下李澹的琴,简单拨弄琴轴,立时便修正了几处荒胫之弦音。
“澹儿自然都听老师的。只是老师不可太过疲累。”
“你久未习琴,此琴音色已不均衡,可是偷懒了?”师者之问询总是切中肯綮,令李澹心下一紧,仔细想了想如何答複。
“果然逃不过老师法眼。最近宁宸宫里日日聚首共商国是,需得我出面,俱是些只需要我在场的琐事,朝臣们的面子又不好驳回,许多日常里的功课便落下了,还请老师容恕我。”李澹竟泪眼乞怜,一幅极纯真的样子,果真还未行冠礼,孩子气仍旧难掩。
“国之要事,岂能言琐事,殿下还t需拨正言行,时刻正意。”那男子眉脊间似沾了些薄怒,对李澹的回答不甚满意。
“老师既来了临安,布置的功课学生是一日也推拖不得,必会勉力为之。”李澹躬身而礼前,语中恳切。
“既是此情景,今日便习《龟山操》,弦歌不辍,德行便不衰,殿下需熟练这件君子之器。”
“老师作《龟山操》,可是伤乱世政道沦丧,圣贤蒙尘,而老师所期待的明君还未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