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226)
作者:鱼陇曼衍
如今一切都不同,柘园良辰美景竟成了他的避难之处。
只是他生性向着暗面,习惯背对熹光,自然亦早就想过这最坏的结局。
既然什麽都无法周全,那便也不能让别人轻易得到。
午夜梦回自然无法坦然以对,他做错了什麽?他不过只是不愿让襄城百姓覆身于强权之下。他自认好善乐施,乱世之中,所蔽之人皆各得其所。
至于行商弄市,他早赚够了富可敌国的银钱,如今尚还开门迎客,不过是会三两知己,让燕馆衆人有一份活计。
究竟为何,他还是不能尽如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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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毋疾被白术带回园中,大门紧阖,园外漫山暗处皆是布设好的影卫。
他独自进了卧房,便把屏风前几案上的名贵陈设通通拂下去。外间服侍的人听得皆殊为震惊。
这还是第一次,郅毋疾如此不加掩饰直抒心臆。
如此不安,充满戾气,从前何曾在他一个如松如柏般安定的人身上瞧见过。
衆人心中自然也惴惴不安起来,山雨欲来,岂有完卵。
白术送人进了院子便识趣地退出来,瞧见门外站着一衆仆妇小厮,围上来正探看院中情形,眼中尽然是大难将至的哀怨神色。
他立时便发作起来,将人都挥手打发出去。
“再让我看见你们这幅上不得台面的形容,我定在家主跟前替诸位要了籍册,通通赶了出去,倒时看何处还能收留你们。”
一衆人自然被唬住,皆往外间四散开去,不再簇拥一处,火急火燎便走远了。
白术立于不远处的山塘边,回想从前种种,家主特意派自己随护那玄昭往北地南炀王府去,只为护其周全,原来都只是成全了这玄老板早有的归北心思。
今日种种,又何尝不是引狼入室。他替郅毋疾不忿,又厌恶这女人心肠之狠毒,为了个区区北霁竟然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让郅毋疾这麽多年来的费心维护成为了笑话。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看郅毋疾为情沉沦下去,而失去应有的判断。
他于是转身擅闯了郅毋疾的院子,直沖他卧房中去,“家主,山下的布防与机关,白术会亲自去确认。”
郅毋疾方才发洩过一阵,一袭宽博白衫更加衬得此时面色青灰,形容狼狈。尤其见白术气定神閑上前,更加觉出自己太过失态。
谁知郅毋疾脱口便问,“可派人手去寻她了?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把人带回来。”
白术不卑不亢,抱拳行礼时隐隐驳了回去,“家主,大敌临前,一介北霁女子,不是我燕馆该过问之事。”
“白术,你逾越了。”
郅毋疾眼中难掩藏的悲切立时化为冰冷剑锋,直指白术双眸间。
白术回声道,“白术只知道,这些都没有家主的性命重要。一个叛北之女,早生贰心,今日两军阵前千钧一发之时便背刺襄城,以身殉北,只为替北霁换一个攻城理由。家主又何必再挂心她?”
字字锥心。
“你退下!滚!”郅毋疾终于还是失态。
白术自知触其逆鳞,既言语已警醒过,便不再自讨没趣,立时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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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霁军仍在城中四处搜捕劝降襄城卫,同时不忘将襄城城门大敞,宣扬民衆尽可自如来去,自取生路。若留下的人欲归顺北霁,则可重新划定襄城田地,公允分派。
城中南厝之中原世族尚还有芥蒂,犹自观望,然多数土着则受够了战乱和禁闭的蹉磨,纷纷向北霁称臣。
陆羡自知不必急于一时,待大势已去,衆人自然会随情势而改变态度。
尉官送来的襄城卫尽数禀明了城中戍卒的构成,除却範敬臣手底下的郡丞府卫和城中豪族集结的府兵外,郅毋疾手上还有从收留的流民中攒集起来的大量兵力。
眼下的重点,是找到郅毋疾和他暗中掩藏起来的那支主要的兵力,一举清剿或是收服,襄城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接着搜,这整个城中,任何一处都不要遗漏。”陆羡头戴兜鍪,身着甲胄肃然立于马上,瞧着远山眉黛疏云和近处荒烟残血,实在不愿襄城蒙难,定要早些複归当初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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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外,北霁营帐。
“病人情形如何?大夫,你只管瞧病,报酬定不会少了你的。”卫绾从衽口内拾出一枚金锭,轻放在了塌边的几案上。
那大夫闻名远近,自然见过世面,并未因为钱两便献谄,替缪玄昭诊过脉象,仍旧如实说道。
“郎君不必忧心,这姑娘坠楼后万幸被救下,体内并无内伤,只是气血倒涌,惊惧太过,颇为消耗精力,折损心力。既是费神,必要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