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83)
作者:鱼陇曼衍
满院子的银杏树,此时尚还嫩绿,再过些日子入秋,便会是一室灿金的黄。
这一重进院西北角,树有一处亭阁,石几上放着郅毋疾的那张琴。
“这可是······淑汀阁?”她喃喃对自己说,一个久违而又陌生的名字。
缪玄昭怔愣了一阵,彭城旧宅里一模一样的位置,便有这样形制的小亭子。
她常常陪母亲在亭下借着凉荫,研磨那些用来做糕饼的各色花瓣。
为何?
缪玄昭实在恍惚,若非此间身材体量成年已久,心思也早如针织细密,她当真以为回到了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如何······”,缪玄昭眼睛里俱是困惑。
郅毋疾先是望她一眼,又环顾一圈院内。
“当初窦初云留下来的遗物里,有好几卷在彭城绘下的卷轴,并无人形风物,皆是些建筑廊庑,庭树飞花,落款处题的正是彭城缪宅。我起初命人营建此处时,并无什麽思绪,方想起这几张卷轴,才有了这柘园。你如今在长安依然如履薄冰,怕是不能轻易回去,今日倒是可以各处去帮我瞧瞧,有何错漏,可需添置?”
郅毋疾展颜一笑,波澜不惊地说完这一切。
“阿娘······”,“阿娘······”,谁知缪玄昭在一旁竟失魂落魄,几欲跌倒。
郅毋疾忙上前,从背后松松挟住她,眼中俱是关切。
良久,只听他轻叹一声,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你若长留北霁京中,这一生,如何还能做缪玄昭?如何还能见你阿娘?”
这般僵持了一会儿,二人俱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只是缪玄昭一时清明,起身整了整广袖,端立于郅毋疾对侧。
仓促间一侧步摇轻颤,她站立后起手扶稳,无形间亦是掩饰她内心隐约的鼓噪,“巧了,玄昭亦有惑,此一问来时路上便攒集于心,不得不发。”
她定睛瞧了郅毋疾一眼,眼神并不迫人,只想起马车上那几扇欲盖弥彰的假窗棂,知晓自己此刻定是已被郅毋疾牢牢掌控。
“说来也是俗问,初云哥哥仙逝已久,若他是如今的襄城之首,他该如何做呢?”
步虚声(三)
郅毋疾本欲往前, 带她去住处看看,闻及此也只好驻足,望园中空巷, 自嘲一笑,“总爱拿他来作比,他可谓是圣人, 而我只是个金谷客。”
缪玄昭追上前, 在他身侧说, “其实你自己也清楚, 你没有想象中那麽需要黄金万两、衆人拥簇。你要的究竟是什麽?”
“你先冷静一下。”郅毋疾不辨悲喜,只是对缪玄昭笑笑。
“我们都是命途有缺的人,的确比不得人家鲜花着锦, 顺遂一生。也因此, 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正如当初我们都无法干涉李澹一样, 即便料中他每一步,却也阻止不了事态走向。”
缪玄昭拧住了眉头,第一次肃穆又带着点珍视的,看着郅毋疾。
“但作为朋友,我并不想你万劫不複。”
郅毋疾仍作听者无心, 只招呼侍者来安置缪玄昭的住处。
良久, 许是突然才想起来,不让缪玄昭的话完全落在地上。
“你怎麽就知道, 万劫不複的, 一定是我呢?”
郅毋疾语气淡淡, 眼神却格外锐利。
缪玄昭很少瞧见他这一面。
“你累了,去休息吧。”郅毋疾莫名用了些命令语气。
一行人把缪玄昭远途而来携带的行李一件件往最尾的进院里放。
“我要回绛朱轩。”缪玄昭厉声道。
郅毋疾应下来, “我会找人去绛朱轩t里将账本并纪要取来,你先好好休息。”
缪玄昭仍不服软,“我想见湘儿和老墨。”
郅毋疾说,“这又不难,若你觉得院子里的人服侍的不周,我仍将湘儿请来照顾你可好,老墨虽讷言,如今也可独当一面了。”
缪玄昭闻及这桩桩件件,皆像拳头落于棉花上,便直接问道,“郅毋疾,你今日既如此纠缠于我,为何宝爵台上,不应下那状赐婚?”
她眼眶殷红,情绪一时上来,自是难以抑制。
便想顺水推舟,倒逼其心中想法。
郅毋疾答应得很快,甚至带了丝轻嘲,“被挟制,有代价的婚约,你想要麽?”
他眼神中没有闪烁退避,亦没有安抚。
“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你心中,你的自我,更甚于我。”缪玄昭突然问道。
郅毋疾一时不答,只是觉得当年那个将世事看透的小姑娘,回到那长安后,如今也有些愚笨了。他不觉得当年一隅以居之的玄姑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缪玄昭本是閑心琐事皆不在意的,他喜欢她身上的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