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73)

作者:鱼陇曼衍


郅毋疾只好见招拆招。

“陛下,草民愚钝,才识鄙陋,出身寒微,实在不堪为北霁修史,何况草民久不回北地,世情山川皆为陌生,如何能委以如此重任。今日殿台下,我见有东观图画诗文皆为上乘的士大夫几位,久闻盛名,草民一介庶民,如何能在此班门弄斧。更何况,自古圣君容人在野,还请允郅某回到南境,草民定会在山堂水寺之间,遥为陛下祈福祝祷。”

“你还是执意不允吗?”陆朗语气与神情都有些变化。

“是。”

陆朗并非没有后招,仍旧皮笑肉不笑的试探道。

“郅公子在南境的産业甚大,若说敌国恐怕亦不为过,让你放下那些自然是不太容易。只是朕还听闻些传闻,说我朝祭酒大人家新寻回的独女此前便是在襄城流落历练,还与郅公子有过一段佳话,听说你甚至到了求亲的地步?”

陆朗见郅毋疾垂下的面目颜色几变,知晓这一招怕是能奏效,便接着说下去。

“朕向来体恤老臣,自然会全祭酒大人天伦之乐,若此事为真,朕也不愿见有情人分离两地。你若应允至兰台做北霁的着作郎,朕便给你和缪家的六娘赐婚,这样可好啊?”

陆朗见惯世事,自然知晓拿捏一个人,必然要知道他的弱点,沈氏是如此,缪家六娘亦是如此。

此事若成,一举两得,自然还能给陆羡那小子选自己放心的正妃。

“不可——”,陆羡差点沉不住气就要出声,是陆蕻在一旁及时阻止了。

后首的缪玄昭见此局面亦是格外惊惶,面上却还隐忍了下来,并不格外显露。

如今城中人人皆知陆羡与缪韶的事情,此时陆羡出面阻拦立场上恐怕也没有什麽不妥。

只是陆羡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事情怎麽可能不落在父君耳中。而他却当着所有贵戚的面,执意要给缪六娘另外指婚,此时若自己发作,岂不忤逆君心。

一时席间哗然。郅毋疾终于与有些沉不住气的陆羡时隔多年再一次四目相对。

原来一切都并非偶然。

可他还来不及探询对方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威慑,便径直回声拒绝了陆朗。

“回禀陛下,草民与那位缪小姐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在襄城时,她碰巧在我店面里做事,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罢了。若让草民娶她,是万万不可,还望陛下明鑒。”

缪玄昭的女眷席面离中堂有些距离,郅毋疾回禀拒绝的声音像远山闷雷一般幽幽传来,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递过婚书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呢?也许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作朋友了。

陆朗见此人油盐不进,竟是最后一点尊严也不想要了,于是收敛起笑意。既是如此,就别怪他不顾及情面了。

“郅公子如此高风亮节,倒是朕错看了。那今日便权当为你送行罢,听闻你对乐器也甚是精通,不若就替朕的乐班做一回鼓吏,也好让席上诸位一饱耳福,如何啊?”

郅毋疾自知陆朗当面羞辱,可若这一次还不答允,还不知陆朗有没有耐心留下他这条命。于是顺从地颔首称允,预备回避去侧首,与乐班一同準备。

此时中涓出声,让他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满座皆看他孑然一身立于殿台中央。

“郅公子既是南境文人士子之首,应当知道鼓吏的礼数。鼓吏进前,皆当脱其故衣,着新衣,此衣衫以帛绢制成,作一岑牟、一单绞,及一,还请公子与乐班一同易服后登场。”

郅毋疾自知受辱更甚,现下竟还要让他换掉衣服奏乐以娱衆人,但还是忍下未曾回身辩驳,继续下场去準备了。

郅毋疾走后,殿台上又複归了一片和乐,全然是恭维之辞,溢美之意。陆朗旋即从方才郅毋疾不断的顶撞回绝中逐渐消下些愠气。

须臾之间,以咨娱乐的乐班鱼龙般入殿,排列好后乐声立即四起。明明是一阕颂乐,却莫名孕育着几缕悲愤之意,尤其节奏殊妙。管弦称颂,鼓乐却又是悲音,人人都听出了其中的不谐,人人却又被那奇异的节奏吸引去,仿佛随着落点疏密排布,轻重起伏,掺沓间走完了一个人跌宕惨淡的一生。

而那欢愉弦音格格不入,多少衬托得有些讽刺。

乐声一落,中涓官厉声便问,“郅公子为何不换服制?岂不是对陛下大不敬?”

却见那郅毋疾仍着那身月白袍子,有些单薄的立于建鼓前,其余乐师皆是红黑相间的乐吏服制。

分明如此突兀,衆人却只沉浸在那乐音中半晌,未曾有人在意有何错处。

郅毋疾佯作质疑道,“中涓言重,我乃襄城人,未入城也只能住在四方馆,中原服制与我又有何干?还请陛下海涵,容我着此常服鼓乐,也算是合乎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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