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53)

作者:鱼陇曼衍


周勃言尽,陆羡擡头觑他一眼,瞧不出什麽情绪。

见其并未应声,周勃只好尴尬地朝房中四周逡巡。

他一人幽居在此处,却并未就此放逐。不仅床榻收拾齐整,纸笔更是近身不离。周勃日常处理狱中各项邸报,皆称南炀王寅时便起,每晚戌时已睡下,其间只于纸面複盘些棋局,精神尚好。

周勃凑近又瞧了瞧那几张已经落满黑白棋子的宣纸,皆绘的是前朝便已流传下来的棋谱。

再回观其人,一身灰白素面的中衣,竟也穿出了些矜贵的味道。

陆羡倚在那个破败的角落,周勃并不觉得融入,而是有种游刃有余淩驾于上的气势:

他迟早会穿着这身衣服,分毫无伤,清白无虞的走出。

周勃于年节里一日不殆的值守,许是有些寂寥,故而今日思维甚多,此刻已有些疲惫。

“缪小姐,把书册交予殿下罢。”周勃转身回看,又朝陆羡介绍起这位“不速之客”。

“殿下,这位是缪逖大人的亲女缪韶,近日方才从外间寻回。缪逖大人不便前来,故而遣其女至此,想来缪大人应是格外惦念。”

缪玄昭长久地藏于周勃身后,终于敢走上前来。

人道是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甚十倍。

缪玄昭兀地擡眼看陆羡。

身旁枯案上一灯如豆,衬得他更加清癯冷冽,眼中似还有些殷红的湿润。

他瘦了很多,精神倒还好,只是鬓发有些纷乱。身上的衣衫虽素朴,却也是干净收拾过的。

她擡眼便可见陆羡眼中的困惑、质询,不解,还有一丝丝的······可怜,那种神情,她只在下位者的面容上见过。

她自然害怕流露出二人相熟,好在周勃在旁,他尚不敢太过露骨。

缪玄昭轻声细语便开口,“小女冒犯前来替家父送几卷谱册,还请殿下恕罪。”

“你叫缪韶?你有何罪?”陆羡用案上那廉价粗糙的酱釉瓷碗盛了些茶水。

缪玄昭战t战兢兢地听陆羡应声,知他恐怕早认出自己,从善如流地借着缪韶的这重身份对话。

却觉出他莫名有几分气恼,不知生自何处。

“孤才有罪。”陆羡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饮下口茶水,便说了这麽一句模棱两可之言。

周勃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自是觉得无稽。

缪玄昭意识到定是发生了什麽,可此时又无法求证,只能与陆羡面面相觑。

*

“她或许是专门为我前来的?”陆羡开始在心中迟疑。也许方才瞧着二人拉扯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虚妄的设想。

可现下他就是压抑不住自己的不悦,只冷眼对此二人。

“多谢二位,亦替我谢过老师。”

此话一出,便知隐约是在送客。

缪玄昭望过去的这几眼,竟像是偷来的。

床榻间的被褥甚是单薄,身上衣袍虽还算干净,却并不温暖,便是方才饮下的茶水,她细细观察过,根本不见一丝热气。

这样的日子,他是如何独自撑下来的。

缪玄昭忙佯作寒暄道,“长安连连几日春雪,父亲还说要带些保暖的褥子衣物来,只是走时匆忙。殿下在狱中不比在外间,如此清苦,竟还不自顾,只怕还未清白于天下,便已伤了身子。”

缪玄昭此话自是有意说给周勃听。

周勃闻其言语有些太过刻意,本也觉得古怪,可此时竟也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若陆羡当真在诏狱伤了身子,来日世殊时异,变幻莫测,周勃也知晓不可釜底抽薪,将事做绝的道理。万一来日陆羡东山再起,至少不会一朝变作仇敌。

“缪小姐替祭酒大人考虑的周全,下官会着人去给殿下添置衾褥和衣袍。”周勃顺水推舟,一边说又余光去探询陆羡的态度。

见其明显有些受用,这一桩事情算是平稳遮掩过去。

话音未落,陆羡有些疏懒随意地倚在那张磨损陈旧的几案上,像极了一只西域贡来名贵难养的猫。

他手指点了点眉尾,额心的褶皱也舒展了些。

眯着眼见缪玄昭还是用有些哀婉的神情看着自己,他心中的那点愠气到底还是强压了下去。

缪玄昭臂弯里环抱的那几本书册,仍有些木然地攥在手中,像是紧张过头般的戒备。

陆羡搁下手臂,只在石床上淡淡出声道,“缪小姐,上前些。”

缪玄昭闻言有些错愕,只下意识向前,走近他身侧。

“给我罢。”陆羡漫不经心地伸一只手,嘴角朝她手中的书册努了努。

“噢”一声,缪玄昭方才意识到,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了这半晌,她该瞧的细节一处没落下,而正经东西还未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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