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44)
作者:鱼陇曼衍
缪六娘打起帘子,瞧见前面缪韶随着缪玄娇毕恭毕敬地上了车驾,“外间说她跌坏了脑子,如今连我们这些人都未必记得起。倒是从商户丛里学会了拜高踩低,对着咱们那位皇子妃殿下长姐,是热络的很。”
缪芷只安静的在一旁细细打磨起手中刚施过蔻液的长甲。
缪六娘接着说,“缪韶倒也算了,她那位父亲才叫拎不清,朝堂上这麽多年只太常大人一人在明处苦苦支撑。咱们这位祭酒大人在太学奉职,分明离内廷几位贵人更近,却一点不懂得近水楼台的道理。”
六娘缪恬的父亲在朝中并无实职,这麽多年只有些荫封在身,全是仰赖长兄缪通的活动。
“说句不中听的,缪氏虽为天下世家之首,可终归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焉知能不能长久下去。不早做打算,难道仍要用咱们缪氏先前百年的基业苦苦支撑麽。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来年是什麽光景。”
缪芷听她说了半晌,只笑着应声道,“六娘,你可别小瞧咱们这位缪韶妹妹,虽说是不如大伯父家的皇子妃殿下受擡举,如今竟也是南境有名的盐商了。你可知,若圣上一时半会儿拿不回襄城,恐怕还要仰仗咱们这位妹妹,才能吃着下一岁的钱粮呢。”
缪六娘闻言更是恼火,“简直是我门楣之t耻,我彭城缪氏以文治扛鼎数朝,何曾出了这麽一位商户女。从前小时候总是缠绵病榻,一年到头病恹的样子平白惹人嫌弃,这长大了倒是出落的越发狐媚子样了。如今眼见她既是这麽要强的一位,也不知来日哪位京中的勋贵子侄能受得了她!”
“妹妹可是说笑了,她在外沦落那麽些年,京中有头脸的人家,谁敢求娶她?”缪芷吹了吹指尖尚未干透的豆蔻,抚过六娘发髻间的步摇似作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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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通长街的车队颇为惹眼,终是到了城外伽蓝寺。
“姐姐,那边立于马上之人,是谁。”缪玄昭服侍缪玄娇下了车驾,擡眼便望见一位故人,因衆人鱼龙而过,瞧得并不真切,便出言向姐姐求证。
缪玄娇贴近了些,只在她耳边喃语,“正是今上近来身边的红人,唤作周勃,位至监察御史,又兼廷尉府侍郎。听陆靖鞅说,是个极铁面无私之人,家无傍依,寒门出身,倒是很得圣上器重。”
“这样的人,也信神佛?”缪玄昭无意笑嚷了下,心思便如蝉翼细密勾连起来。
回身眼见要入山门,便揽过玄娇的腰间拾级而上,神色很快複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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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寺中,缪通的小厮带引衆人往缪氏供捐的佛堂去。
先由族老代衆人点酥油入香灯,族中男丁女眷不拘逐一上前叩首进香。
至缪玄昭上前时,与六娘和三娘一排,正欲双手合十屈膝下拜。缪六娘却在一旁停驻,不愿同行。
族老在一旁有些愠气,沉声发问,“六娘为何停滞不前,惊扰了神佛和祖先,你可能担待?”
缪六娘应声时殊为傲慢,亦不去看正膝身在前的缪玄昭,“族老有所不知,这位缪韶妹妹流落在外多年,如今跻身商界,是个不疑有他的商户女。我缪氏祖先在上,看见这样的人物有辱我簪缨家门,才是真正的惊扰。如此沖撞了先人,我自是不敢一同受此余愠的。”
三娘缪芷在一旁亦是不愿同跪。
缪玄昭在前,忽地从蒲团上立起身子,只双手合十,擡眼望向金塑一身,并未分神回头看向衆人,似仍在诚心敬献神明。
一室沉寂,只待她缓缓开口。
“商户女又如何,南北对峙多年,现下方才化作一襟。南境与西南、西北边陲更是危机四伏,如今朝中正是用人用兵之际,流水的银钱出去,也抵不过将士们在外搏命的用度。如若行商能多一分银钱,税赋便能多上一分,太仓里的粮草便能多积一捆,国库里的积银便能多厝几两,北霁的胜算便能更大一分。”
“我遭难时的确跌坏了头脑,忘了祖辈文治的基业。凑巧在商户间盘算经营,却也误打误撞,如今至少算是能为这家国之事尽一分绵力。若恪守你所说的,只在父辈荫蔽下过活,我则不过是个与你、与衆多京中贵女并无不同的蛀虫罢了。这天下文治武功,何尝坦然分给过女子一席之地?”
“只是比起诸位在绣户朱门里娇生贵养的姐妹们,我自是要活的费力些。尤其是三娘姐姐和六娘妹妹,久不见面,我旁观你们肤如凝脂,指如削葱,养尊处优,的确是我这样粗鄙的人,比不上的。”
“你?!”缪六娘即刻便想沖向前,揪起缪玄昭发髻下粉蓝的络子,将其拖拽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