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33)
作者:鱼陇曼衍
他们清楚,必须即刻返回襄城,以待未知的风雨。
北霁军队严控来往,以防备有人乘乱兴事。出城的人马皆拥挤在城门关口。
郅毋疾和缪玄昭皆一身疲惫,十分困倦地坐倚在车厢内。
有人轻叩窗枢中央的铜环。
郅毋疾掀帘去看,见是裴尚。
他一袭素衣,只束简单的团髻,几缕鬓发在两侧垂落,草草背着一素朴的包袱。
若不知前尘,定以为是位辗转求学的小书生。
“大人,只一日不见,世事变幻如电。我说过,既是陛下认定的事情,你我都难以阻拦。”
郅毋疾轻叹应声道,“他一定为你备好了退路,你却还是要返虫谷?”
“是,我没能圆满的达成族中交予的任务,即便回去要受千人唾万人骂,我也至少要和我的族人站在一起。大人您,不也是麽?”裴尚站在马车近处,却没有看车内的郅毋疾,只望着远处的群山出岫。
虫谷便是在一丛高耸山岭之间,无人采撷之处。
郅毋疾轻哂,终于咽下了连日来的如鲠在喉。
这世上当真有他厌弃之人,竟偏偏与他自己是同类,偏信死志,不问光明。
缪玄昭隐在暗处安静听了半刻。良久,她侧身朝车外克制道,“常侍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尚没有拒绝,二人行步至稍远的良田垄上,茅屋墟烟正袅袅,仿佛江左的一切依旧如昨天。
“我有一事,与虫谷炼化的蛊毒相关,可否向大人请教。”缪玄昭说道。
“你是陛下爱重的人,姑娘不妨直言。我这不堪之人,也算能替陛下最后再做点事情了。”
缪玄昭闻言亦是释然,良久才问道,“听闻虫谷有种寒蛊,寒天冻地里便会催发中蛊之人的身毒,不知可有解法?”
裴尚略思忖一阵,方才应声道,“有的,虫谷之毒虽包罗万象,法子千万,但重要的实则是虫谷之人。比起蛊毒,芸芸衆生更害怕虫谷族人现世拿捏人心。至于姑娘所说的寒蛊,解毒之法更是轻易。若受蛊之人采集阴阳调和之气,于男女之事上费些心思,便能彻底调理改善。除非此人未经人事,否则他定能感知到其中机窍。或许,给他中蛊之人,是想试探他是否真正动情,流连于花丛?”
说完,他那张俊美苍白的脸浮出些从未有过的真挚神情,竟是缪玄昭从未见过的笑颜。
“在下先行一步”,裴尚对着癡愣住的缪玄昭抱拳全了礼数,行步过郅毋疾车驾时,仍颔首略一行礼。
郅毋疾放下帘子,夕阳西下,日光愈发暗淡下去,车厢中自是黑漆一片。
缪玄昭神思不属地上车后,二人又複归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默。
*
再过一日,马车行至襄城边境,便有沈无言的人来接应。
正是沈无言身边的小厮,“公子、姑娘,城中有变,北霁入主江左后,长安那边自是志得意满。近来各路消息甚嚣尘上t,我家公子在北霁的势力倒也算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撼动。长安那边便意图要挟玄昭姑娘交出盐井的位置和开采权,声称如此可暂放襄城一马。”
缪玄昭心中一紧,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此时尚还不知北边对她这个人的底细究竟了解多少,陆羡和姐姐是否也得知了这些事情。
郅毋疾两指轻点睛明穴,开口仍是惯常的云淡风轻,“别怕,我有法子,能护住你,只要你不出面不作声,所有的事情,我去担待即可。”
他长叹一声,“我早劝过你,什麽生财之道皆可,盐铁之事,千万别碰。”
缪玄昭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早已想得很清楚,既已走到人前,便不应再怕诸多未知的兇险。
“既已累及襄城,我便不会再让其他人替我应付,我自有法子。”缪玄昭打起帘子朝车夫唤道,“车直接去绛朱轩,我下车后,送家主回去。”
缪玄昭下车疾步回了绛朱轩,店内一衆人等,见其回来,皆欲言又止。
缪玄娇的亲卫迟了半刻在暗处跟其上前。此一路襄城、江左辗转,他皆在暗处保缪玄昭无恙。
缪玄昭似等其上前,早在院内兀自孑立,“路上家主在,不便召你近前。立刻去信给长姊一封,就说我要返回北霁,帮我重新僞造一份庶民的身份籍册。”
那暗卫立时跪前回禀道,“姑娘有所不知,皇子妃殿下早已经为您筹谋好新身份,乃缪氏流落在外的宗族之女,亲父为京中缪氏旁系,太学祭酒缪逖。”
“祭酒大人曾于前朝天下大乱时失散过一个女儿。殿下以为,若姑娘仍是一介庶民身份反会遭至怀疑,遑论再进一步探查姑娘之底细,且白衣身份更易被陛下随意治上个私行盐铁之罪,这便是重罪。若要保命,现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缪氏荫蔽,且祭酒大人在族中德高望重,殿下已为姑娘打点好一切,若缪氏女以南境盐商之身份回到北霁,不仅能令陛下心安,不会擅自治罪,还会因盐井之万利,笼络姑娘和缪氏,襄城方可暂时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