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10)

作者:鱼陇曼衍


说话时,西边角门下一行人围搡着正吵嚷作一处,像是故意欲让人听见似的。

卫绾从府门槛内上前与陆羡耳语,“前日放出去的人,所偿颇丰,皆窃喜离府,惟这两位在府门外已吵嚷几日,不肯归去,说是要讨要个说法,若管事的挑不出错处,则誓不肯离。今日许是得知府中来往有客,在此闹大造势。我想着本就要待其上鈎,是故没有格外阻拦,眼下是否要扣下那几人?”

缪玄娇在一旁t冷眼相觑,虽不明究理,却突然意识到,这皇庭威严之下,若只是要一人不快,又何必擅用自己的刀。

多的是人要讨他的错处。

“三弟,既府中有事,吾等先啓程奉职,既与两位大人同行,便不必再动用府卫相送了,你多加保重。”

“多谢皇嫂。”

见其上了车驾,卫绾才在一旁述及昨夜陶然堂夜宴中事,“衆人酒醉,二皇子妃殿下忽然问我前首伽蓝寺偶遇时,手上拿着的面具出自何处,我觉得有趣便直接告知了她,今晨想来倒觉得颇有些刻意,是否她欲探查些什麽。”

陆羡先是露出讶异,旋即了然,竟自哂一笑,“北霁皇室欠她的,细数起来,桩桩件件太过残忍。她如何想我,想陆氏,都是情理之中。”

“不必仔细审问那几人,仍放去廄间替府中饲马,看紧其动向便是。”

“是,我这就去办。”

*

午间,缪玄昭忙完庖厨间事,一人回东院用饭。

陆羡一身倦意孤身进了院子,并不似上一回般顾忌仪礼周全。

“你长姐可是知道我们的事情了?”陆羡近身在缪玄昭用饭的几案边坐下,便徒手拿起一枚杏子,放入口中咀嚼。

此情此景,倒颇似一对寻常烟火中的小夫妇。

“我们的事情?我们有何事?你未下聘,我未嫁,我们能有何实在的干系?”

缪玄昭兀自夹起几缕瓜丝,忙不叠送下饭食,神色并不改易。

陆羡听来并未发作。他的确没有资格央求缪玄昭为他许诺,但他此刻也绝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谁还能轻易走进她心里。

他自嘲般笑了笑,“你那个姐姐,怕是把我当成仇人了,可我又拿不出法子自证,我实在怕有朝一日,你会夹在我二人之间,左右不是人。”

缪玄昭听闻此言,有些突兀地朗声一笑,“你当真看轻我了,既是你自己要化解的事情,便自去想办法,我如何帮得了。平日里你总是筹谋千里之外,家中的事情缘何却处置不妥当。”

陆羡只悻然拣起双着子握在手中,“得你一句心疼还真是不易。”

缪玄昭不屑地瞥他一眼,拾起近处一枚干净的瓷碟,添了些案上的小菜放在他跟前,又信手倒了一杯热茶。

“你如今这样,实在像极了从前燕馆柴房里拴着的那条黄犬,便是无事,也要吐舌偷闯讨人注意。哪里还像个藩王的样子。”

陆羡每每垂首敛眉时尤为沉静孤标,不经意间便显露些贵胄之气,倒让缪玄昭心惊。若非他亲口告知,如今谁又能信,他出身于海岱奴隶场时无姓无氏,也曾受尽世情蹉磨。

他轻吹盏中浮沫,方见茶色清新,“外间的事情实在惹人心烦,方才处置了内院几个可疑之人,前首我分府在南境,却一直未曾去探你,便是因为府中入了长安跟来的细作,若再与你有牵扯,总是对你不好。想来无非是大哥抑或二哥之人,我如今已被父君放逐至山长水远之处,他们仍不準备放过我。”

“你早已是他们不可轻视之人。既已走到这个位置,何不慨然接应一切明枪暗矢。你在南境一心悬系万民,万民自然看在眼底。民心向背,亘古公道,又有何惧?”

缪玄昭放下杯着,只凝神望向他,未有任何旁的动作。

良久,方才有人应声。

“玄昭,我要多谢你。”陆羡低着头兀自喃喃。他自小食饭时不肯多言,便是在奴隶场长大时留下的惯习,若分神与人閑叙,食物顷刻间便会被他人抢去,又要挨上一顿饿。

可如今,他终于开始享受这一蔬一饭个中滋味,有人在旁相伴叙话更显得奢侈。他虽嘴上责备缪玄昭不知冷热,却知她暗中留心他避忌生冷,奉食时亦不再添,必是担忧会触发他体内寒蛊。

“有朝一日,我必让你堂堂正正,行在我身侧。”

说话时,他方才意识到二人各据四方几案一侧,肩肘若有若无相贴,并无隔阂。

他擡首时所见,恰是女子红唇一点,方才翕张间据理力争,命他无有畏惧。

许是被热汤熏得眼热,他不自知便凑上前去,试探着贴近正襟而坐的女子酥颊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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